菜单 menu

刘斯奋散论

录入时间: 2014-06-19

谭运长

  刘斯奋可以说是广东文化界的一个“奇人”。他在小说创作、古典诗词、学术研究以及绘画、书法等方面均深有造诣,其长篇历史小说《白门柳》获得全国长篇小说最高奖——第四届茅盾文学奖。而在“仕途”上,他历任广州市文化局副局长、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作为一个文人,既当官,又写小说,还搞学术研究,更在绘画书法上弄出了名堂——他是怎么在这众多的领域中游刃有余且颇有建树的?在做一个“好官”与做一个“成功的文人”之间,他的得失、他的感悟、他的价值观,或许对当代知识分子如何在纷繁的现实社会中“安身立命”有着多方面的启迪。

  一门三杰,看刘斯奋的“家学渊源”

  中国人有一句俗话,叫“英雄莫问出处”。这里的“英雄”,可能主要说的是武将,而对于文人,人们总还是习惯性地要问一问出处的。文人是有学问的人,学问总有根源。刘斯奋当然算不上师出名门,如果硬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说他青年时代受教育的中山大学是一间名校。但更令人们关注的,是他的“家学渊源”。

  他的父亲刘逸生,是一个著名的报人,也是广为人知的学者,尤其是他的《唐诗小札》,影响深远。他的弟弟刘斯翰,曾担任广州学术名刊《学术研究》的主编,治诗、治史,有《史与诗》等多种专著出版,也是著名的学者。过去谈论书香门第时被引用得最多的例子,是苏轼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即所谓“苏门三杰”的故事。在广州,人们也爱用“刘门三杰”来形容他们这个“书香门第”。的确,有一段时间,刘家的这几个人同时著称于世,在广东的学术界、文艺界、新闻出版界成为一桩佳话。刘斯奋的长篇小说《白门柳》和刘逸生的长篇小说《珠水龙蛇传》,曾经同时申报广东省鲁迅文艺奖,结果刘斯奋获奖而刘逸生落选了,这也很容易让人想起当年苏轼和苏洵同时参加科举考试的故事。刘逸生和他的两个儿子斯奋、斯翰,脾味相同而个性不一,与“苏门三杰”留给后人的印象一致。甚至刘斯奋矮而胖的外形、潇洒达观的个性等,也好像与苏东坡颇多相似之处。

  其实,所谓家学的说法,只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成立。例如,两位兄弟从小就接触到古典诗词;再如,父亲有一个藏书丰富的书房,孩子们可以随便出入,随意翻看,等等。但与人们想象不同的是,他们是通过母亲学习古典诗词、形成古典文学修养和进行创作的,作为父亲的刘逸生反而管得不多。“书香”是有了,至于说到学统意义上的“家学渊源”,则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

  写《白门柳》,写出人生多条路向

  刘斯奋的人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35岁之前一事无成”,其实就算在35岁以后的若干岁月里,他的人生也还没有十分明确的方向,甚至还从内心里感到迷茫、焦虑。步入不惑之年之后,有了多卷本长篇小说《白门柳》的写作计划,他人生的目标明确了,方向清晰了。而他的整个人生格局,也由此逐渐成形。

  比如说,他从小表现出对绘画的特殊喜爱和才能,他本人,甚至包括他的父亲、朋友,等等,大概都想把他的人生设计为一个画家。可是造物弄人,他的人生路程迟迟不能照着这个方向走,中学毕业以后想要投考美术学院,鬼使神差地就是不能如愿。后来有了《白门柳》的写作计划,他大抵是把自己的人生设计为一个作家了。而在写完第二部《秋露危城》之后,他又在写作之余弄起了书法和绘事,本来只是作为一种对写作生活的调剂,因为一直关起门来写小说,感到特别疲劳,写写字、作作画,也是一种身心的休息。没想到,在这情况下创作出来的绘画和书法作品,竟也别具一格,得到社会上的高度评价,于是一个画家、书法家的路子,也就此走通了。尤其意想不到的是,就像一部长篇小说,在不起眼处的一个细节埋下伏笔一样,到了2003年,他从省委宣传部的岗位上退下来,担任广东画院的院长,成了一个“专业画家”,他的“文人画”创作,竟上升为在此之后的人生主题了。

  再比如说,他当初从海南调回广州,进了省委机关,以后一直在机关工作,公务人员的身份,可以说是他最重要的一种社会角色。这种社会角色的人,按照通俗的说法,人生走的是“仕途”。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于这方面只是平平淡淡而已,既没有什么令人瞩目的“政绩”,也没有突出的“升迁”。有人说他的个性本质上是个文人、艺术家,不是“仕途”中人,包括他的妻子、家人,对此都没有特别的幻想。但是,如果说刘斯奋本人对于作为公务人员角色的成功没有任何期待,则恐怕既不合情理,也不是事实。毕竟这是他的主要社会身份,是他获取社会评价的最明显的指标。他是一个身受古典文化熏陶的人,秉持儒家积极入世的人生观念,讲求立德、立功、立言,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就是追求“仕途”成功,追求为国家、社会尽忠职守的。所以“仕途”上没有太大的起色,想必也不会是一桩令他高兴的事。

  《白门柳》的写作,给他作为公务人员社会角色的成功带来了转机。在第一部《夕阳芳草》出版,准备写作第二部的时候,他有了一次升迁的可能,不过为了集中精力写小说,自愿放弃了这个机会。而当第二部《秋露危城》完稿之后,他被安排到基层单位挂职锻炼,然后就是一系列的升迁,他作为公务人员的人生道路,也就此走得通达畅顺了。

  甚至刘斯奋在文化学术研究领域的成功,多少也与《白门柳》的写作有关。以前他搞古典诗词研究,出版了那么多书,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所期待的社会影响,因此当时自己设计的学术研究的那条人生道路,并没有继续走下去。因为要写《白门柳》,对钱谦益、柳如是的生活历程进行考证,因此接触并深入研究了陈寅恪的《柳如是别传》和其他著述,结果发起和大学者余英时就陈寅恪问题的学术论战。而到了90年代,社会上出现“陈寅恪热”,他的这些文章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之一,顿然拥有了学术界的影响和声望。于是,对于自己的文化学术研究之路,刘斯奋也大大增加了自信。

  这一切,可以说都是以《白门柳》第二部《秋露危城》的完稿为标志的。《秋露危城》完稿是在1989年,在整个90年代里,刘斯奋小说获奖,“仕途”升迁,绘事火热,研究勃兴,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纷呈。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刘斯奋奠定了自己独特的人生格局:涉足众多领域,在每个领域都赢得热烈的喝彩和令人称誉的成功。他的这种成功,甚至难免让人们生出一丝嫉妒之意,发出“捞过界”的议论。

  谋篇布局,驾驭人生就像写长篇小说

  在《秋露危城》最后完稿的1989年,刘斯奋有了自号“蝠堂”之举,自言“取义为身属公务人员而醉心文学、绘画、书法、学术,有如蝙蝠之似鸟非鸟,是兽非兽,恐难免见笑于方家识者。”对于“蝠堂”人生格局的性质、特点和能够给予人们的启示,我更愿意视之为一种艺术,就像复杂而深邃的多卷本长篇小说《白门柳》的艺术风格一样:刘斯奋的人生头绪纷繁、场面众多,多角度、多层次、全方位,众多线索有时是“各表一支”,有时又交叉重叠,或齐头并进,从某种意义上说,就体现出长篇小说的体裁特点。而长篇小说需要驾驭这样复杂、广阔、深邃的内容,需要的就是高妙的结构艺术,这正是《白门柳》的特征和价值所在。有意思的是,刘斯奋驾驭他的人生,也像他的长篇小说之结构艺术一样,既有集中又有变化,既有逻辑又有节奏,即有长远的理性规划,又有一时兴起的灵感闪现,因而显得波澜壮阔,既严整规范又多姿多彩。

  精彩的人生就是一部精彩的长篇小说!从这个角度说,刘斯奋不仅是一个小说艺术家,而且也是一个“人生艺术家”了。

  在谈及刘斯奋这种“似鸟非鸟,是兽非兽”的人生时,常有一些好心者免不了用一种有些遗憾的口吻说,按照刘斯奋过人的天资,如果能够真正做到心无旁骛,选定某个专门的领域,执著地、长时间地做下去,做到最深入、最透彻的程度,势必可以达致该领域的极高成就,做到大师级的水平。而现在旁涉众多,虽然各方面都有了令人瞩目的成功,却反而影响了他在某一专门领域里获得最了不起的成就。在我看来,这种看法就好比能够很好地鉴赏一首好诗,却不能体会一部优秀长篇小说的独特价值和艺术魅力,以至于用诗歌的艺术标准和风格样式来衡量长篇小说一样。

  安知非福,省人大否决厅长任命

  可以将刘斯奋的从政经历,用来作为一个例子,看一看他的这种“长篇小说”人生艺术的内涵所在。

  1989年,刘斯奋被任命为广州市文化局副局长。1992年,刘斯奋调任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后来,省委向人大提出建议,任命他为广东省文化厅厅长。没想到,省人大常委会在开会审议的时候把这一建议给否决了,一下子在全国引起了轰动。当时人们对人大的权利和职能并没有太充分的认识,甚至社会上还很普遍地存在着把人大戏称为“橡皮图章”的说法,所以广东省人大把省委的人事任命建议给否决了,影响实在巨大。刘斯奋的名字很快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不仅是广东省的报纸,全国各大报、甚至海外媒体也纷纷转载这一被认为意味深长的新闻,当然也免不了出现各种似是而非的传闻、猜测。刘斯奋的“知名度”,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大大提升。当时,刘斯奋的儿子在学校念书,政治课的老师就以这个例子,来说明我国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和人大的职能。儿子回家问起这事,他回答起来自然少不了一番尴尬。

  省人大否决刘斯奋文化厅厅长的任命提议,提出的理据是“官员易得,作家难求。”这实际上就像前面提到过一些好心人希望他专注于一门,在某一领域里做深做透,而不要旁涉太多,逻辑是一样的。因为当时他从事《白门柳》创作,已经奠定了一个作家的人生位置。然而,刘斯奋的“野心”此时大了许多,已经不能满足于当初那种单纯的成名成家的想法了。这正如一个小说家,当中短篇小说写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不能满足,就希望写长篇小说一样。所以,他完全理解人大代表的好意,但是对这样一种结果,却不能说很开心、很乐于接受。事实上,当时他担任着新闻出版局副局长,并不是专业作家,从事《白门柳》创作,也从来不是以专业作家的身份。本身就是“官员”而非“作家”,谈什么“官员易得,作家难求”呢?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于刘斯奋来说,失去文化厅厅长的职位,看来却真的可以说是命运对他的厚爱。须知像文化厅长的职位,是一个重要的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多少事务性的工作要做,到了这个位置上,再要写小说恐怕真要困难许多了。

  更重要的是,刘斯奋的个性,向来着重于全局性、方向性的思考,并不喜好、也不擅长做事务性的工作。碰到问题,他一般总是举重若轻,提纲挈领地把握事物。

  在家庭生活中,他的这一特点就十分明显,家人遇到一些大事小事,跟他提出来,他大约就是分析一下形势,提出一些思路和方法,如此而已,具体怎样解决问题,所有操作性和事务性的工作都必须由家人自己去完成。据说有一次夫人叶红在工作中遇到一些矛盾,大概是说没有受到重视。她很早就拥有了高级职称,却一直只是一个普通的干事。回来与刘斯奋谈,结果他分析了一通,最后提出的结论和建议,竟是提早退休、主动下岗,把夫人气了个七窍生烟。这个例子说明他的确不是一个解决具体问题的高手。在家庭生活中如此,做领导干部恐怕也是这样,要当好文化厅长,势必要弄个焦头烂额。他更适合做一种思想型的领导,对此他是深信不疑的。

  经世致用,知识分子的价值观念

  真是命运的厚爱,刘斯奋没有当成文化厅长,最终当了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主管全省的文学艺术工作。这正是他希望和擅长的思想型领导职位。由于既符合个性,又与自己的才能和知识结构高度一致,他在这个职位上可以说得心应手,得以大展拳脚,“政绩”令人瞩目。当然,相对而言,他一直心系的《白门柳》的写作,也比做文化厅长更有条件完成了。

  这里可以探讨一下的是:一个知识分子,一个作家、艺术家,究竟应该是一种怎样的人生观、价值观呢?常有一种说法,认为真正的知识分子根本的生命乃是“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所以学者应该从事“纯学术”研究,作家、艺术家应该坚持“纯文学”、“纯艺术”创作。而学术研究和文学艺术创作的著述和作品,就是唯一的价值;学者和艺术家应该和日常的社会生活保持距离。

  显然,刘斯奋是看重知识分子之学问和艺术的独立价值的,他把创作《白门柳》看成自己毕生安身立命的事业,就是对此种价值观的认同。然而,刘斯奋的“知识分子”观,本质上是一种植根于儒家传统文化深厚底蕴上的经世致用观念,而“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天下奉于一身而不取”的那种“独立”精神,在他看来却并不可取。在小说《白门柳》里,他浓墨重彩地写到了黄宗羲的经世致用理论和实践,黄宗羲对于那些“独立”的“才子”、“名士”,很是看不惯;而他对于社会现实的积极参与,不仅是批判性,而且往往更重要的是建设性的。哪怕在朝廷政治腐败、社会生活动荡的形势下,他还急切地要向有关方面上“万言书”,而他后来的思想巨著《明夷待访录》,更是涉及到经世致用的方方面面,包括最为清高的“知识分子”所不屑的财务、货币思想。让自己的思想、学术最终转化为社会实践,无疑是黄宗羲这类知识分子的根本理想。不用说,这也正是刘斯奋的“知识分子”观。

  为官之道,在于“扬长避短”

  刘斯奋的为官之道,就是注重“扬长避短”。他的长处就是善于思考,对现实中的问题,往往能够很快、很准确地抓住问题的症结,提出解决方案;而他的短处在事务性的工作,其实就是操作、执行的能力。刘斯奋的“扬长避短”之道,说到底就是舍得分权、放权,所谓用人不疑,自己只要把握住方向性的大事就可以了。让执行者真正拥有执行的权力,自己就可以潇洒快活。他在宣传部、文联、画院,做官都做得很潇洒。无论在宣传部、在文联,还是在画院,都各自聚集了一批有能力的干才。刘斯奋从不与他们争权争名争利,而是让他们有职有权,充分发挥,还大力扶持他们,让他们充分实现各自的人生价值。因此,他们都干得十分起劲、舒心。

  1999年,刘斯奋受命领导和组织广东省国庆50周年大型晚会。这是一台各方面都特别重视的晚会,涉及的人员、要解决的问题都颇为复杂。当时,组委会原本计划起码用十天半月的时间来讨论形成方案。可是,在刘斯奋主持下,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把方案基本敲定了。他说,关键是领导者自己要懂行,还要有点子,善于出主意和善于发现别人的好主意,而各方面的主意集中起来以后,自己要能够拿主意,拍板定下来。

  有了主意以后,他就把“知识产权”全部奉献给别人,丝毫不要名、不要利。为了办好这台晚会,刘斯奋甚至也表现出细心的一面。他向来是不喜欢事必躬亲的,可是晚会排练的时候,他却经常到场。而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倒反而见不到他了。他说,到演出的时候,行不行都一样,不能改变了,所以在场也没什么用。而且当晚几乎所有的领导都在,出了问题他们可以解决,自己乐得潇洒一下。不过,这事还是引起人们的议论,有人认为他实在有点自恃聪明,近乎玩火。但他似乎特别幸运,如此10年下来,竟也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去留无碍,闲看官场云卷云舒

  总的说来,刘斯奋的为官之道,与人们惯见的官场中人似乎大不一样。这和他在文学界、美术界给人的印象是一致的,就是不受圈内游戏规则的束缚,保持某种“非职业状态”的精神和心理。比如,在官场上,看重权力和权位的排名,几乎是一种不成文的游戏规则,而他似乎和这种游戏规则不沾边。

  2000年,由于提倡干部的年轻化,上级想要安排年轻人担任宣传部副部长,需要有人腾出位置来,为此组织部门颇为为难,不知该让谁退出来。刘斯奋主动提出,自己干副部长干了8年,应该轮岗,不要再干了。组织部门因此解决了一个难题,当然欢迎。可是当时文艺这一块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于是他由副部长变为巡视员,所有的工作、职责都和原来一样。可是,排名、排座的时候,新任命的副部长自然要排到前面,他这个老资格的巡视员排在后面。一般人都难免尴尬,有的甚至不一定能接受得了,他却是自己主动提出这样做的,安居末位而脸不改色心不跳。

  正因为如此,到2003年,刘斯奋从宣传部的领导岗位上完全退下来,任省文联主席和画院院长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去留无碍”。这话在一些熟知官场规则而又不了解刘斯奋的人听来,也许会觉得有点酸溜溜的,而实际上,这完全是刘斯奋的真心话。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职业化的官员,而且,他的人生价值从来就不是由官场上的去留所决定的。

  (选自《刘斯奋评传》,谭运长著,广东省当代文艺研究所主编,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

开放信息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地址: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二沙岛烟雨路38

咨询电话:020-87351468

预约观展:

通过微信公众号实名注册预约,到馆出示预约二维码、预约人身份证进馆。如需预约改期请先取消预约重新预约。每个成人限带1名儿童(未满14周岁)。
目前仅接受散客(个人)参观。

热门文章
图片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