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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虏的农具

录入时间: 2013-10-28

老愚

  打电话回陕西老家,母亲说大舅成了植物人。不到七十岁的人,突然就失忆了,连亲人都不记得了。在这之前,去年秋季,他曾经走失过一次,舅母拉着装满玉米棒子的架子车在前面走,走到家门口,回头一看,大舅早没影了。等找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大舅睡在十里之外的红薯地里,鼾声正隆。口水,鼻涕,浑浊的眼泪,把一张黑脸描得相当怪异。

  小时候,母亲经常对我说,“你大舅抓周一把就抓住了鞭子”,母亲感慨道:“种地的命!”我抓的是钢笔,母亲以此为吉兆,指望我跳出农门。在我的印象里,大舅一直挥起鞭子赶着牛,铁犁翻出一垅垅新土。他家后院里总是养着几头猪几只羊,院子里跑满一只昂脖子的公鸡和十几只老实的母鸡。从地里回来,他腰间还不忘夹一捆柴火。

  大舅沉默寡言,大舅母为他生下了五个女儿,这就更让他抬不起头了。把一个女儿送给别人,又过继了一个儿子,长大后腼腆乖顺,他才挺起腰来。

  靠着在乌鲁木齐当官的三叔,大女儿远走新疆,成家立业,前些年,三个女儿陆续被大女儿招过去,做了一个什么公司。大舅发病前,儿子不知因何住进了精神病院,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发病后,大舅母怕丈夫摔下去,把只好他绑在炕头,每日间喂饭喂水,收拾大小便。透过厨房窗棂的小格子,大舅应该能看见那些用过一辈子的农具,被大舅擦得铮亮的各式家伙,整齐地挂在院墙上。那些还来不及剥的玉米棒子,挂在院子中央的架子上,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这都是他一生最熟悉的事物,也是他作为农人引以为豪的东西。他的劳作养育了儿女们,也交给国家无数的粮食和税收。家里除了农具果实和自行车外,仅有一台21寸彩色电视机,那还是大女儿孝敬的礼物。他常年一身黑褂子黑棉袄,走亲戚时才会穿出一身蓝中山装,戴一顶军帽。两间屋子里都有一只瘦小的灯泡,发出暗黄的光来。老两口一个月的电费仅有几块钱。大舅在发病前,承包着一间蔬菜大棚,每日埋头在潮湿郁闷的棚子里,除草,打药,浇水,采摘。“那就像他的命根子!”舅母说。

  母亲说,我们家里的七亩地已经被收走了,每亩每年赔给600元青苗费,开春就要全部建成蔬菜大棚。我知道,家里的农具也要失业了,父亲摸了一辈子的农具早就生了锈,他的手每天摸着麻将和扑克。弟弟和弟媳妇已经很少用农具了,弟弟在西安打工,弟媳妇常年给人做饭,他们其实早就跟土地疏离了。

  1980年那年,我考大学失利,母亲曾经担忧地说:我娃拿铁锨的架势就不像能干活的人啊!你不考出去怎么办呐!

  农具是他们的——那些没本事的人才会一辈子攥紧锄头铁锨镰刀,扛起架子车,在土里刨食。那样的命运一直是农民所想逃避的。

  现在,有一个人替农民完成了这个心愿。他把收购来的上千把农具捆扎在一起,做成发财树的形状。这个巨大的装置作品,伸展在北京顺义枯柳树环岛附近的后沙峪艺术公园里,每日间引参观者浮想联翩。四川地震后,60后艺术家原弓,进入灾区深处。他以媒体人的眼光,观察人事,从中发现了浮在面上的记者所看不到的真实。他看到农民闲置的农具,孤零零散放在院子角落里,风吹雨淋,好似被遗弃的战士。他决心花钱收购这些东西,看着踊跃送货的农民,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写在农具上,他从内心里涌出一丝悲哀。失去土地又无工可做的农民,他们将会有怎样一个命运?

  农民以二十元钱上交了农具,这意味着什么?“他会变成没有根的人”,没有根的人就会变成漂泊不定的流民,最终接受一个被人主宰的命运。农民心甘情愿写上他们的名字,排着队把握了多年的农具交给原弓,他们内心都有一种渴望做流民的冲动。解除土地的束缚,他们获得了空前的自由,终于交出了那个卑贱身份象征的农具,他们内心会有巨大的快感。这或许是一种解放,但解放之后怎么办?当土地成为被收集的筹码之后,农具就自然和土地分离了,这是永别。

  少年时代的那个夏天,我在割草时不小心让镰刀劈开了食指指甲,那个裂开的口子如今还在折磨着我,每当指甲长长后,它总是第一个分岔,暴露出我的来历。那把镰刀如果在,我也想写上名字送给原弓先生。

开放信息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地址: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二沙岛烟雨路38

咨询电话:020-87351468

预约观展:

通过微信公众号实名注册预约,到馆出示预约二维码、预约人身份证进馆。如需预约改期请先取消预约重新预约。每个成人限带1名儿童(未满14周岁)。
目前仅接受散客(个人)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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