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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西风,回首耐思量(郎绍君)

录入时间: 2007-10-25

    一年多前,王璜生馆长问我有没有策划展览的想法。当时我正在写一篇涉及20世纪早期“融合型”中国画的论文,深感谈“中西融合”,只限于林风眠、徐悲鸿这样的大名家是不够的,便提出由广东省美术馆牵头主办“高剑父、刘奎龄、陶冷月画展”,并组织相应的学术活动。璜生对这个意向颇感兴趣,就让我写个意见。后几经商量,并征得广东省博物馆、天津艺术博物馆和陶为衍先生的支持,把事情定了下来。
    20世纪中国美术是艺术史的辉煌一页,它的巨大变异,它的丰富多姿,它面对的挑战,它的创造性,都是空前的。新时期以来,对20世纪美术的研究已形成小气候,涌现了一些有实力的中青年学者,出版了不少有质量有见解的著作,对岭南派及上海地区、京津地区美术的研究,对画家个案如齐白石、黄宾虹、高剑父、金城、潘天寿、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张大千、赵望云、李可染等等的研究,都有所深入,有形无形的禁区大都被打破,一些因政治等原因被遗忘的画家,开始被重新发现与认识。此外,还编辑出版了诸多有价值的文献资料集、画集、年谱、传记等。近年来,香港、台湾地区的学者加强了对近代美术史的研究,美国、日本、澳大利亚、欧洲的汉学研究生,以近代中国美术作为硕士、博士论文选题者也不断增加。
    和20世纪美术辉煌、丰富而复杂的历史而言,我们的研究还是残缺和微乎其微的,还有不少空白和盲区;许多重要的美术现象、门类、派别和美术家还处在被遮蔽的状态;我们缺乏有严格学术训练的专业人才,政府和社会对学术研究的支持无力;资料毁散太多,文博单位对提供研究用图像、文献的手续复杂,费用昂贵;许多出版物如丛书、图册和著作,具有太强赶时髦性质和利润目的,泯灭了学术追求与品格,甚至粗制滥造,错误百出;研究者心态浮躁,急功近利,包装炒作成风;一些大型的展览和研讨会,因为过多的非学术介入,花了大钱而得不到相应的学术成果……这些问题,源自物欲膨胀、精神贫乏、没有远大文化眼光的社会风气,也与缺乏有战略目标的文化政策与赞助机制分不开。
    事情也在迅速变异。以神奇速度激增的美术学院,都在筹建“美术学”系科,硕士、博士点的争夺战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缺乏师资、缺乏严格学术训练的现实没有改变,由体制、学风等导致的学术腐败正在滋蔓,如何保证培养的质量,并不乐观。改变这种状况需要全社会的努力,研究者个人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但点点滴滴,克尽绵薄之力,如认真写一篇论文,办好一个展览等,总是有益的。
    “古道西风”展的设想,没有让人惊诧的动机,只不过重新观看3位画家的作品,回顾一段历史而已。所以选择高剑父、刘奎龄、陶冷月,出于对几个因素的考虑:第一,他们虽有年龄差,但都成名于20世纪早期,即便年龄最小的陶冷月,其“结构神韵,悉守国粹,传光透视,特采欧风”的“新中国画”,在1920年代中期也形成并产生了影响(比徐悲鸿彩墨画形成影响早)。[1]20世纪第一波“融合中西”的潮流中,他们具有代表性。第二,3位画家分别出现并活跃在广州、上海、天津及相近地区,恰好是近百年“三足鼎立”的艺术聚落区,[2]在地域上具有代表性。第三,3位画家虽都选择“中西融合”,但他们的所取、所融、所创很不相同,艺术经历、画法、风格也迥然有别,在体现“融和”的个性化方面也具代表性。第四,近半个世纪以来,3位画家和他们的艺术都有被冷落和遗忘的遭遇(高略好,刘次之,陶更次之),重看他们的作品,重温他们的探索,总会有不同的感觉。近年来,对他们的研究都有成果(高最丰,刘、陶次之),这些成果为展览和学术活动作了准备,有利于开好研讨会。第五,展览3位画家的设想、征集他们的作品,以及拍摄照片、印制图录一系列工作,得到了相关方面的支持,能保证展览与研讨会的顺利举行。
从学术上看,展览也可以选择或增加其他画家,如吴庆云、程璋、郑锦以及稍晚的高希舜、汪亚尘等,他们对“中西融合”中国画的探索也有典型意义和不可替代性。
策划与筹办“古道西风”展,没有作翻案文章的动机,更不是为了给画家“定位”、“排座次”。我们的真诚愿望,是给大家提供一次阅读早期“中西融合”画家和他们原作的机会,引出对相关问题的思考,以促进对20世纪美术史的研究。
    “中西融合”是20世纪最重要的文化现实,也是一项巨大的研究课题。“古道西风”展只是这个巨大课题下的个别景象,但我们可以在20世纪中国的背景上,透过3位画家的“个别”看“中西融合”这个“一般”。我由此想到几个问题,提出来请大家指教。

“中西融合”的中国画意味着什么

    中国画与西画的“融合”、“折中”是由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和五四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蔡元培、陈独秀等)提出来的,目的是要挽其颓势,给它注入新的活力,希望“合中西而为画学新纪元”。[3] 但把西画引入中国画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将意味着什么,他们并无深刻考虑。在美术界乃至思想界,对“融合”、“折中”说及其实践始终存在着不同看法与批评,先后有过“东施效颦论”(郑午昌)、“拉开距离论”(潘天寿)等[4]。后者多认为中西两种绘画具有根本性的区别,是很难或不能融合的,“融合”、“折中”将会消弱乃至取消中国画的特点,把中国画“矮化”甚至“消灭”。 对这3位画家的探索,当时也有很不相同的意见。这本来很正常,也有利于学术探讨的深入,但后来政治介入,对融合论及其实践的批评一度被视为“保守”而加以否定。新时期以来,美术界对这些问题做了反省,但还缺乏深入的研究。今天我们重新审视这3位画家的探索,加深对相关问题的思考  譬如,他们给中国画带来了什么,是活力还是其他?他们抛弃了哪些传统东西,赋予哪些西方因?两者融合得怎样?他们有什么经验教训,这些经验教训对今天有哪些意义等等。
    中西绘画的“融合”是否会形成悖论:它给中国画带来新的可能性,也使它失去自己的边界与本质,异化为“他者”。如果是这样,我们该怎样看待这种融合与折中?是任它自由发展,还是要有所限定?又如何进行这种限定?诸如此类。

“融合型”中国画的价值判断及其前提

    “融合型”中国画用什么样的标准衡量?即怎样对它们作价值判断?稍稍注意历来对它们(及作者)的评论即可知,标准之混乱,评价之主观,歧议之深刻,令人惊愕不已。这原因,是“融合型”中国画同时具有中、西两种艺术因素,它们的标准原本就不同,评论者始终找不到一种都能认同的价值尺度。对中国画来说,是维持歧议、多元共存好,还是谋求建立新的共同标准好?我的初步想法是,中国画已经多元化,已经形成了不同类型,而根据不同类型选择不尽相同的批评标准,已经成为开展正常的中国画批评、认知中国画本质并对它进行价值判断的迫切要求。[5]但如何划分类型,如何把不同类型与批评标准结合起来,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是对我们智慧和理性的考验。
    批评与价值判断的前提,是对批评对象的认真研究,这研究要具有一种“价值中立”的态度。当然,绝对的“价值中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缺少了这种态度,历史研究就很难扼制主观任意,保证必要的客观性。但历史研究又不可能只是材料的梳理与事实的考证,仍需要对现象、过程、思想、经验进行总结、判断,需要理性思考,只是这种思考与判断应当以“价值中立”的史实考辨为根据。概言之,一要以“求是”的原则,实证的方法,对历史进行“还原”性的考察;二要对历史进行抽象把握,作有据、有理的论析。近50年来,史论界受到太多非学术因素的干扰,太多庸俗社会学的影响,太多武断任意的判断,而太少相应材料的搜求、考辨、梳理与论证,太少深入的个案研究与问题研究,太少对基本学术规范的敬畏与尊重,太少对研究方法的关注。“古道西风”展、学术讨论会及研究3位画家的论文,力图在改善学风、尊重学术规范方面有所努力。

“中西融合”的多样性问题

    从“古道西风”展可以看出,“融合”、“折中”是多样的,会因各种主客条件而不同。譬如,3位画家都受到地域环境的制约  广州毗邻香港,开放最早,华侨最多,是维新变法和辛亥革命的主要发祥地,以革命的旗号进行中国画改革的高剑父在这里出现,不是偶然的。天津靠近北京,既受京城文化的影响,又是北方最早开放的大商埠,它的既保守又开放、既贴近中心又相当边缘,既有刚阳特性又不乏商业色彩的北方市民文化特性,孕育出刘奎龄这样的艺术家,也很自然。苏州具有深厚的文人艺术传统,近代上海则最富开放性与包容性,先后生活在这两个城市的陶冷月以传统与狭街址缑渤鱿郑嗪嫌谇槔怼画家还因继承、借鉴、时代背景和个人条件的不同而不同  本书提供的论文对此作了详尽回答,不赘述。
    “中西融合”的倡导者提出的大原则是“悉守国粹”与“特采欧风”的统一。[6]在这个大原则下,美术家的具体追求多种多样。多样性以及自由条件下的竞争与分歧、正统与非正统、裂变与重组、分离与回归,体现着艺术发展的内在矛盾和历史深刻性,也潜伏着中国画由分离而异化、解体的危险。1950年代以后,这种多样性被意识形态化的写实主义所替代,非革新即保守、非善即恶的思维模式和艺术管理的专制化大行其是,对传统绘画和融合性绘画都造成了巨大伤害。新时期以来,思想和艺术重新自由,多样性和竞争重新出现。但不论在什么情境下,“国粹”与“欧风”这一基本的内在矛盾始终没有变化,而中国画由多样性而异化、解体的危险似乎更大了。对此,我们该怎样面对呢?

强势与弱势大关系中的“融合”

    在近百年的国际大环境中,西方文化与中国文化始终是强势对弱势、中心对边缘的关系。这是东西方政治与经济实力决定的,并非合理的事实。这个大关系与事实,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甚至决定了中国人观念与思维方式,成为20世纪中国艺术思潮跌宕起伏、论争不休的一大根源,也在一定程度上作用于中国艺术家的选择与探索。随着信息时代的到来,经济“全球化”理论与趋势的出现,文化上的强弱关系更加突出,与此同时,维护本土文化、地域与民族文化,反对全球化的呼声也日益强烈。经济全球化在相当程度上意味着西方化(尤其是美国化),与此同时,弱势文化进一步被西方强势文化所削弱或同化,也正在一天天被证实。以“自由”和“民主”为精神旗帜的西方文化,本应合逻辑地推进文化艺术的多元化,但东西方政治经济和军事的巨大落差,霸权主义、新殖民主义和弱势民族难免产生的自我边缘化倾向,带来的结果可能恰恰相反。就中国画而言,吸取外来因素本意是“以西润中”,促进它的复兴,如果最后变成了“以西代中”,既违背了文化先躯提倡中国画改革的本意,也与我们所提倡的发扬民族文化传统、促进多极世界、多元文化的主张相悖。中国的经济正以空前的速度发展,中国的更大开放和对外来文化的借鉴吸收,也会空前加强,但如何保持我们的文化传统与特色,使它能在世界文化的格局中保持其长处、独特性和应有的位置,发挥有益的作用,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严峻课题。
    在这种情况下,重新思量高剑父、刘奎龄、陶冷月在半个世纪以前的探索,总结他们的经验与教训,总能给我们以启示。

郎绍君
2002年1月19日  

   
注 释:
[1]参见郎绍君《陶冷月的生平和艺术》,《守护与拓进》第401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杭州。
[2]参见郎绍君《论现代中国美术》第 80页《三足鼎立的画家群》,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2版。
[3]郎绍君《论现代中国美术》第17-22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96年第2版。南京。
[4]参见郎绍君《20世纪的中国画研究》,《守护与拓进》第152页、155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杭  州。
[5]郎绍君《中国画的类型与批评》,见《中华读书报》2000年6月14日。
[6]蔡元培《陶冷月润格》,1926年5月,见《冷月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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