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志杰:用想象力改变生活《周末画报》
录入时间: 2010-07-08
“艺术就像热气球,带你离开惯常的生活方式。它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大家,你目前所拥有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唯一的。”邱志杰打了一个极好的比喻,把看似高深莫测的艺术一下子变得简单明了。艺术从来不可能脱离生活,它只是提供了一种反思的可能——要知道,我们的日常生活是很能麻醉人的。
当然,这需要动用你的想象力,而艺术只不过是实现想象力的其中一种方式。意思是你不一定要去做艺术,也可以去开饭馆——方式并不重要,能够用想象力完成自己觉得幸福的生活,就是艺术家。
展出的不是作品,而是人
2003年你回中国美术学院建立了这个“总体艺术工作室”,和学生们一起创作。7年过去了,是展示一些成果的时候了,所以有了这次展览?
如果是“成果展”,应该只展出学生的作品,而不展出计划和项目。何况我不认为我的教育成果是一些作品,而是一群人。我认为教育作为一种文化生产,它的产品就是“人”。所以这不可能是“成果展”,而应该是“教育过程记录展”,其实更多的是包含了教育理念的部分。
有许多学生在不同的阶段做出过一些好作品,那些好作品不见得就是成果,人才是。
那么究竟什么是“总体艺术”?
70年代美国有一名批评家叫做阿格里安·亨利,他写过一本《总体艺术》,基本上遵从的是瓦格纳的概念。瓦格纳不仅自己创作音乐,还要控制声音、行为、现场等等,为的是全方位去控制观者的感受,借此直接影响人的精神。也就是说,艺术的目的不光是艺术,艺术的目的是生活,是为了全面的改造生活,而这个全面改造生活的意愿也出现在博伊斯的思想中。我的“总体艺术”版本当然受过这些影响,但我在其中加入了许多“新儒学”的成分,简单来说,它是一种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的,倾向于关注社会现象的,接近于观念艺术的东西。归根结底,我不认为艺术问题可以在艺术内部解决,而必须连人的问题一起解决。艺术需要与生活保持协调。
因此,你认为不反映社会现象与问题的艺术没有太大价值?
对。
那么,“总体艺术”的观念,具体到创作中是怎样的?我们可以找其中一个例子来谈,比如“颠覆香格里拉——西藏”?
仅仅从西藏题材的绘画发展脉络就可以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1940年代,抗战时期国民党迁都重庆,大量的文化人到了离藏区非常近的四川,许多画家开始关注西藏这个边疆,比如张大千、吴作人等;到了1950年代,从和平解放到西藏叛乱,民族团结成了主题材。到了1970年代末,没有了翻身农民的欢快,陈丹青画的全是西藏的苦和脏。到了现在,符号化了的“香格里拉想象”统治了世界:蓝天白云,虔诚信仰,与世无争。北京上海的白领妹妹和男朋友吵架,一张机票飞到拉萨,在玛吉阿米酒吧一坐,对面的白人小伙子端着青稞酒过来搭讪。在内地人那里,西藏,已经和古琴昆曲、瑜伽、798、法语等一起成为小资五大俗,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都市病而想象出来的,根本无视现实。
所以你们要颠覆这种想象。问题是,怎样去颠覆?
我们好几次入藏,在寺庙里做画展(那么多拍他们的照片画他们的画儿他们都没见过),和老百姓在集市里聊天,和县委书记开研讨会。学生们惊讶地发现活佛也用google,爱打篮球。想象被颠覆后,再做的作品就和从前很不一样了。要放弃成见,首先得认清现实。要超越庸俗的见解去创作。
所以重要的不是作品,而是培养一种创作的态度。
是以文化研究为基础,以人的自我批评和自我改造为目的。艺术不是为了生产艺术产品,而是生产艺术家这个人,最重要的作品是艺术家这个人。每个人的创作都是通过创造这个行为来塑造他自己。
你的用词是“文化研究”而非艺术,这很有趣。那么各种研究的灵感是如何来的?
艺术从来就是一种文化生产,社会文化规定了你可能产生怎样的灵感,你不用在家里等着它(灵感)来。
一件事情的解决往往不在它的内部
你毕业后去了北京自由创作,是因为那儿的艺术气候比较好吗?
说实话我还真不是冲着北京艺术界去的,去北京是为了读哲学。当时陈嘉映刚从美国回来,课上得很认真,我就在北大听了他一年的课。相比起艺术圈里的人,和一些哲学家、人类学家的交流对我的影响更大。
你觉得哲学对你的最大影响在于?
通常搞不成哲学的人去搞文学批评,文学批评搞不好,才去写美术批评。读哲学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免疫力,能够排除这些逻辑混乱却又流行着的美术批评话语所产生的不良诱导。哲学并不是给人一种观点,而是能够保证你思维的一种水准,保持时刻审慎的态度。
你的创作涉猎了文学、装置、摄影、新媒体艺术等,你认为自己是一个多面手的艺术家吗?也有一种说法是认为他们不可能在某一点上做得很深入,对此你怎么看?
我想问,达芬奇算不算是多面手?我刚才已经说过,一件事情的解决往往不在它的内部。哲学想通了,画自然就好了;绘画通了,数学也就懂了,这就是所谓的“一通百通”。一个事情想通了,别的事情也都能做好,关键是悟道了。我觉得应该去寻找事物之间“互济”的可能,而不是强化它的冲突。
你怎么看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
中国现在有三种艺术,一种是传统书画,一种是官方艺术家,参加全国画展的那种,还有一种,就是70年代末以后所出现的所谓当代艺术,其实是文化冲撞未磨合好的产物。然而成熟的艺术体系不会出现三种艺术,甚至多种评价标准并行的状态,而只会有一种。如果“当代艺术”这种称谓消失掉,只剩下“艺术”,我们的文化就变精致了,因为“当代艺术”已经包含了所有传统艺术所要求的了。这就像电风扇出现后,扇子就变成工艺品了;空调出现了,以后电风扇也会变成工艺品。现在有人拿着把扇子,你会觉得他像是在演戏,哪是真为了图凉快。
那怎么看政治波普、泼皮等等符号化的现象呢?
政治波普在它所产生的特定历史时期里是有它的价值的,那是本能的一种发泄。但后来就被贴上了标签,变成纯粹的商品了,二流的模仿者更不值一提。20年前张培力的《标准发音—水辞典》至今看来都很有力量,但后来被当作里程碑的却往往不是这种东西。当代艺术渗透了太多的现代迷信,不去追求真正的品质,而是想着怎么去编织所谓的“个人神话”。
你觉得原因在哪里?
畸形的历史条件,智商不高的购买者。往往是对中国文化了解简单,却又想表现出对一种人权叙事、专制与人性解放对抗“关怀”的一群人。智商稍微高点都会知道故事不会那么简单。艺术市场有它自己运作的逻辑,而艺术史不提供价值判断,只是记流水账,这样反过来会强化了它(艺术市场)的权力。
有什么方法不去陷进这样的旋涡?
要去做调查,不要太过相信话语,或者符号。其实真相有着大量的蛛丝马迹,只是因为太信任这些话语,才会视而不见。
成为艺术家不一定要做艺术
你是怎么看待艺术这个东西的?
我觉得艺术相当于热气球,带你离开惯常的生活方式。它的目的是为了提醒大家,你目前拥有的生活方式并不是唯一的。日常生活是会麻醉人的,我们需要时刻去反思。再拿红绿灯来打个比方好了,艺术有点像在旁边突然加上一个蓝灯。看见这个蓝灯大家都乱了,红绿灯的系统也乱了,甚至作废了。人们开始讨论这个蓝灯究竟是干什么用的,这就是艺术的“多义性”。然后,有个什么权威人士出来说了一句话,说是蓝灯是用来调头的,然后蓝灯就被编进日常语言里了。
于是蓝灯就被符号化了。
很有可能。
说回这次展览,你最希望给什么人看?
关心教育问题的人吧。
谈到教育,你觉得想象力是可以培养的吗?
当然。我从来都觉得没有坏的学生,只有差劲的老师。唯一的现实问题是时间的成本——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到每一个学生,也就是说无法彻底地因材施教。其实想象力匮乏也是早期教育造成的,关键在于找到适合他的方法,其中当然也有运气的问题了。
这样是否也会影响到你创作的时间?
会,但教学的目的是培养出靠谱的人,把想做的交给他们去做,能做出来就行。
你现在面临的困难主要有哪些?
没有,除了时间。生命有限,而想象力永远大于实际操作的可能性。相比起来,其他的,比如说金钱,都不是问题。有时我的学生说不够经费买这样那样的材料,我说有想象力的话,一堆稻草都可以拿来创作。
给年轻艺术创作者的建言?
你不一定要去做艺术,你也可以去开饭馆。只要用想象力去完成自己觉得幸福的生活,就是艺术家。
头脑风暴:邱志杰与总体艺术工作室
主要汇集了邱志杰2003年任教于中国美术学院以来的工作。教学,是邱志杰的总体艺术理念的一块实验田。在这里,艺术家作为创造者、思想者、介入者、对话者的多重身份在这个文化生产过程中反复被探讨和质疑。
地点:广州二沙岛广东美术馆
展期:2010年6月18日—7月25日
采访/撰文:Moon
Wong
2010年7月3日 改版第602期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地址: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二沙岛烟雨路38号
咨询电话:020-87351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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