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时光——罗映球漫长的木刻生涯（全南海）

引

    2006年3月15日深夜，罗映球在老家兴宁走完他人生的最后旅程。时隔21天，4月5日，清明节，与兴宁相距仅100多公里的汕头市，又一位木刻老人陈望也告别了人世。至此，粤东地区参与中国新兴版画运动硕果仅存的两个弄潮儿，相继结束了表演，人生的帏幕业已谢下，他们漫长丰富的版画实践隐入到往日的背影之中去，历史开始了它的叙说。
    谁也没有想到罗映球老人走得这样匆忙，老人生前身体虽然瘦小，却精干强健，精力过人，在住医院前，还在刻木刻，画国画。3月6日身体不适住院，3月7日，他对远在肇庆工作专程赶回来的二儿子罗秋帆说：没事没事。谁知南方三月潮湿的天气，对有肺气肿病史的老人是致命的，病情急转直下，遂于3月15日夜11时52分逝世，享年93岁。弥留之际，罗映球已不能说话，颤巍巍地抖动着手写下难以卒读的绝书，儿女们细心猜测才辨认是“地上的画要收起来”几个字，儿女们复述他的意思，老人才闭上眼安心地走了。
这是一个至死都在惦记画画的纯真执着的画家，93年漫长的人生岁月，跨越70多年的绘画生涯，他的一生好像就是为绘画准备的。罗映球从1936年发表第一张木刻作品到临死前几个月才放下刻刀，几乎可以说，他不是中国新兴版画最早一批拿起刻刀的艺术家，却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殿后战士之一，也是木刻实践最为长久的中国艺术家。因为很多版画家，到了晚年，或是精力问题，或是兴趣原因，或是其他利诱，大多放弃了刻刀，就是比他晚走的陈望也早在1996年以后就都把精力放在中国画上不刻木刻了。除了文革受冲击外，罗映球从没放弃木刻刀，总在不停地刻，所以作品数量惊人，为此，他的学生为他统计归纳出多个版画史之最，这是否有效，有待于历史检验界定。
    罗映球虽然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就开始他的艺术创造之旅，但除了抗战期间短时期前往韶关以及在新时期的70年代和80年代偶尔外出写生外，基本生活工作在兴宁梅县地区，其活动区域的狭窄，制约了他艺术的影响力，一般版画史和许多叙说文章均把他放在50年代才兴起的崭露头角的画家，而他也经常称自己创作的两个高峰期在上个世纪50年代和80年代以后，再加上他所处位置的边缘化和解放前资料的大部分遗失与匮乏，以致他在美术史上应有的评价被部分遮蔽和滞后。
    罗映球作为画家，一生的职业却是教书育人，是一个美术教师。淡泊名利，把个人得失置之度外，对版画孜孜以求，这是罗映球基本的人生态度，他只醉心于家乡粤东山区的青山绿水，像辛勤的工匠，默默地雕刻着他的悠长的人生时光，从容而安详，沉毅而长久，平静实现他“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我自知”的愿望。

泥水匠的儿子与美术教师
    罗映球1914年农历8月13日出生于广东兴宁宁新镇大路村，在很长的时期内罗映球本人是将出生年记为1915年的。而据兴宁东门罗氏族谱记载，却是在民国五年丙辰八月十三亥时，也即是1916年了。按照罗映球后人称此族谱颇多谬误，所记仅能供参考而已。（注1）罗映球生在一个农民家庭，算是中农，家里有些房产和田地，祖母和母亲在家耕田织布，父亲和祖父却出外四处做泥水匠，靠给人“做地”，也就是做坟修风水赚钱养家。罗映球排行第三，按辈份原名佛寿，族谱记载他出嗣兆坤，就是过继给他叔叔罗兆坤做儿子。兴宁罗氏一门远祖在唐朝曾为循州刺史，自黄巢乱，羁留罗岭，号称：循州世德，理学家声。历代子孙繁衍均重视教育。罗映球的上辈虽几代农民，祖父和父亲当泥水匠，但罗映球5兄弟全都上过学。
罗映球自小对绘画就有极大兴趣，读到高小时自认画得不错了，美术老师有事请假不来，还让他代课。据他生前对学生罗耀泉讲：幼时为祖母画像，生动神似受赞扬，激发绘画的热情和兴趣的。15岁开始学刻印章，奇怪的是后来的版画家荒烟也是从小学刻印章开始雕刻兴趣的，比罗映球小6岁的荒烟也同是县一中的学生，荒烟虽是后生，由于走出兴梅进入更广阔的天地，成为版画家后名气要比罗映球大得多。（注2）罗映球在读初中寒暑假期间，一边跟父亲学习，一边帮忙父亲给人家“做地”。所修的坟头两边需画一些花卉和动物的图案，罗映球发挥美术天分，用刻印章的斜刀把父亲所需的图案刻在番薯上，翻印出来交给父亲使用。所印出来的画面比之手工绘制另有别样的风格，受到赞赏和激励，学而致用，用又反过来激发学与创的冲动，这是罗映球初试身手的快感。于是罗映球不单刻番薯，在没有番薯的季节就刻一种叫“羊蹄”的木制建筑工具，刻算盘底板，刻木屐，乐此不疲。兴趣引发罗映球的绘画才能，代课及刻制却冥冥之中暗示兆明罗映球未来的道路，而民间艺术则滋润启示罗映球早年艺术的童子功。多年以后，在文革后期被“赋闲”日子里，在罗映球为自家及亲戚朋友绘制和雕刻的家具图案中，我们还能见识到这种民间艺术的情趣。
    罗映球是1932年考入兴宁县一中的。县一中是由兴宁贤达于清末1906年（光绪33年）起，鉴于科举制度之积弊，知非兴办新学不足以培育英才，为革除时弊，先后创办的三座新学堂，在1929年夏，整合而成的兴宁最高学府。这座学府教风纯正，人才辈出。在风云激荡的二三十年代，学生进步社团相继出现。至后来的1937年，日军发动芦沟桥事变，中国人民奋起抗战之时，学校的师生员工积极投入抗日救国活动，使一中成为兴宁县抗日救亡运动的重要营垒。在这样一座优秀的学府里，罗映球一面学习新知识，接受进步思想熏陶，另一方面，继续他的美术爱好。他的美术老师是毕业于国立西湖艺术院的刘汉光，刘汉光很欣赏这位出生贫寒勤奋好学有美术天分的学生，课后专门辅导他学习中国画，每星期都带他外出写生。这是我们所知道的罗映球最早的师承。早期对罗映球有过美术辅导和影响的还有比他大9岁的兴宁永和籍画家傅思达，傅是徐悲鸿的高徒，1934年、1935年，罗映球在永和补习馆补习时，傅思达的父亲傅壬甫是罗映球的语文老师。罗经常到傅家，傅思达在外教书，恰巧回家碰见罗映球时，就会画些鸟呀鸡呀给他，使他耳濡目染接受绘画教育。此时的傅思达以及同是兴宁籍的罗清桢早已在报刊杂志上频繁发表作品，这让罗映球非常羡慕。到了40年代，他们一起在宁中中学教书，又成为同事，一直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1936年，对罗映球来说是人生角色肇始的时间之窗。在文宇小学任教，拉开他教师生涯的序幕；在上海《大公报》他发表人生第一次的作品，以木刻家面目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没有文字资料表明罗映球在文宇小学的教学情况，他是否教美术，不得而知。但受罗清桢的影响，受作品得以发表的鼓舞，他的美术创作活动活跃则是明显的。至1938年暑假，罗映球与他的同学曾铎良、罗文耀在兴宁东门的立范小学举办联展，每人25幅作品，内容以反映抗战漫画为主，小部分版画和国画。兴宁义正小学的校长看了展览后，遂聘请罗映球为美术教员。从此，一个泥水匠的儿子完成了到美术教师蜕变过程，并把这种职业身份保持到1980年退休。

时代的催化与先行者的示范
    罗映球木刻实践发表的开篇之作始于1936年，这距中国新兴版画的萌芽期的1929年才过7年，与开始之年的1931年仅距5年之期。这一年，现代版画之父的鲁迅溘然去世。此前，在鲁迅这位新兴版画的倡导者不遗余力的推进下，新兴版画的新锐画家不断涌现，版画团体竞相成立，木刻运动风起云涌，这位文学巨匠和木刻的普罗米休斯从西方与新俄引来的火种，已呈燎原之势。
    中国新兴版画运动从一开始，就与广东有着奇特的缘分和深厚的渊源。这一画种早期的主将大多是广东人，鲁迅说：“擅长木刻的，广东较多，……”，其中粤东的潮梅地区的画家又几占一半，而兴梅客家特别是兴宁籍画家更是地位突出。1931年8月17日至22日，鲁迅与日本版画家内山嘉吉在上海举办为期6天的中国现代版画史上第一次木刻讲习会，掀开新兴版画运动的第一页。讲习会结业师生合影照上仅13个学生中竟有5个兴宁人的身影，他们是陈铁耕、钟步卿、邓启凡、黄山定、陈广（陈卓坤）。这5个人与其他8人被号称为鲁迅亲自播下的新兴版画的13颗种子，不负鲁迅的期望，由萌芽成长为“茂林嘉卉”，他们开枝散叶，蔓延辐射，不断创办版画组织团体，推动版画运动的蓬勃发展。在早期如火如荼的版画活动中，兴宁人罗清桢张慧更是异常活跃，他们两人都与鲁迅通信，得到鲁迅的亲炙。罗清桢1934年7月还在上海拜谒鲁迅。
    当年这批粤东籍木刻青年早期的版画实践路线图构成一个有趣的相同现象，即从上海学艺，然后带艺回乡，从事教育，发起推动家乡当地的木刻运动，抗战全面爆发后，又从家乡出来，奔赴抗日一线。粤东地域的偏安一隅和温存宁静，决定它“入死出生”禀赋，游子带艺的“衣锦还乡”，直把它当旅途的驿站，世态风云的激荡，必会召唤他们再次外出的冲动，但这样短暂现象足以书写潮梅地区现代版画开山史篇。但也有出去一段时期又回到家乡的，如罗清桢、谢海若等。
    这些粵东地区现代版画艺术的拓荒者是原“一八艺社”、“木刻讲习会”、“M•K木刻研究会”和“野穗社”的骨干陈铁耕、陈广（陈卓坤）、黃聊化（黄山定）、钟步卿、罗清桢、张慧、吴渤（白危）、谢海若、张望、陈普之、周金海、何白涛等人。罗清桢于1931年回梅县教书，第二年夏，在陈克白也即是陈铁耕谈及鲁迅提倡木刻的事情启发下，同时看到梅斐尔德的木刻，即开始模仿梅氏刀法从事木刻，不到5个月就刻出50多幅木刻，并选其中10多幅出版《清桢木刻画》第一集。在松口中学教书时，创办“黑白木刻研究会”，出版《松中木刻》，在大埔任百侯中学美术教书时，在校內创办木刻工厂，与在大埔县立中学任教的张慧联合编辑出版《木刻阵地》；1934年，张望、陈铁耕和钟步卿在汕头发起成立汕头地区第一个木刻团体“新野画会”，编辑出版了潮汕木刻运动第一本画集《海滨木刻集》。這时罗清桢出版了《清桢木刻画》第二集，张慧出版了《张慧木刻集》；次年春，张望先后在汕头迴澜中学、海滨师范、神美艺术学校任教，与陈坚、罗惠清、谢海若等人发起组织“大众木刻研究会”，並主编潮安《大光日报》副刊“生活与木刻”，编辑出版《迴澜木刻》。他們的努力，有效地推动了粵东地区现代版画运动的发展，在青年学生中，培养了罗映球、荒烟、陈望以及后来的王立、方声亮、马余彥、吳忠翰等一大批青年版画家。30年代末期，陈铁耕、张望、罗清桢、周金海、陈普之等人虽然先后离开粵东投奔抗日第一线，但现代版画运动在粵东地区仍方兴未艾，继续发展，1939年，张慧在大埔中学创办《木刻阵地》；1941年澄海中学学生创作結集的《澄中版画》；潮安省立金山中学木刻研究会于1943年印行《金中木刻》；大埔第三中学木刻社1941年印行《国家至上》；1943年，兴宁中国文化服务社印行烟波、丹虹合编《铁笔新选》第一集。这些刊物的作品均以反映现实普罗大众生活和抗日救亡为主题。现代版画艺术作为大众文化的媒质在粵东地区的广泛流布。（注3）
    罗映球就是在这种新兴版画勃兴的背景下，受同乡前行者的影响，步入木刻天地的，对他最直接影响和帮助的当推罗清桢。比罗映球大10岁的罗清桢1931年从上海新华艺专毕业后返回广东，先后在梅县丙村中学、松口中学、大埔百侯中学教书。1932年自学木刻，次年，将自印的《清桢木刻画》寄呈鲁迅。此后，每有新作，均寄鲁迅，约近百幅。《鲁迅书信集》收有与罗清桢通信20札，信中对罗画的立意构图技法以及用纸都给以具体的指导。鲁迅在致金肇野的信中说：就木刻技术而言，罗与李桦“在中国是很好的”。罗清桢在版画方面的活动能量与影响力在粤东乃至东江地区风靡一时，《松中木刻》的序文《废话当序》的作者蓼莪写道：
    中国新兴木刻画家的先进者罗清桢先生，在山清水绿的松口地方，领导着一般青年去开辟艺术的园地，去培植艺术的根苗。这根苗受了人工与自然的惠赐，现在已发放出活鲜鲜的花来了。（注4）有个有趣的现象，就是罗清桢他们这些拓荒者，大都选择学校为阵地，所编的《松中木刻》与张望编的《迴澜木刻》以及上海吴淞中学的《中华木刻集》齐名，在民国众多版画集中，因非木刻团体而是中学所编，而引人注目。这样，同样是在学校教书又是搞美术的罗映球，受罗清桢直接影响也就理所当然的了。罗映球对罗清桢是先见其作闻其名后识其人的，两人接触时间就在1936年。40多年后，罗映球的追忆文章《回忆罗清桢与兴宁木刻艺术》发在1982年末的《兴宁文史》上，可窥视当年的情景：
    ……清桢先生，一生以事业为己任，乐以助人，诲人不倦。他从上海回来，于1936年间在大埔县百侯中学教书，那时我和他常有交往。……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清桢先生和我都是“兴宁抗敌后援会”的成员，当时的任务是刻绘“国难地图”。在共同的战斗中，他也常常和我谈起有关木刻创作的问题，从题材到构图，从刀法到用色，几乎无所不谈。特别在用色方面他遵照鲁迅先生的教导改用“土色”，这样既省钱又好看，且能久经风雨而不褪色，这时所谓“土色”即黄色用黄泥，黑色用墨烟，红色用土朱，绿色用树叶（用石灰沉淀），白色用石灰，蓝色用染布的靛粉等等。这种颜色经过实践，效果良好，在当时经济困难，物质缺乏的情况下起到很大作用。……
1939年冬，他因忘我工作连寒假也没有回家，我特地带着作品到百侯去请教于他。他把我的木刻一幅幅地仔细看了以后，很是高兴，首先肯定作品有所提高，接着就恳切勉励我要勤学苦练基本功，要多出外速写，观察生活，才能使作品更快提高。……
罗映球生前多次提到罗清桢对他的关心，初涉木刻，找一套正规标准的刻刀在偏僻的山区兴宁是很难的，有些青年拆雨伞上的伞骨支条所谓“钢精”自制刻刀，而这种做法的始作俑即是罗清桢。罗映球用的是刻印章的斜刀，罗清桢就送一套木刻刀给他。（注5）为解决木刻青年工具问题，罗清桢在百侯中学办木刻工厂时生产刻刀，罗清桢所送是否该厂生产，罗映球没说，可后来所用就是从这个厂购买的。（注6）罗映球在文章说道：
        后来他在百侯中学专门办了一间木刻工具厂，大量生产木刻刀，解决供应需求问题，当时我们兴宁的木刻爱好者都由那里购买。那里出产的木刻刀，不单好用，而且价钱低，真是价廉物美，人人叫好。这对推动当时的木刻发展，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有了木刻刀，后来木刻板市场上买不到又成了个问题。那时他又想了个办法，叫大家把算盘底、乒乓球拍、木屐甚至小学生用的石盘、砚底都拿来刻，刻多了进步就大，大家的兴趣也就更浓了，后来知道山区有很多梨木板他就动员大家到山区去买，缺乏木板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作品刻好后，印又是一个问题，用什么油？如何印？大家都还不太懂。对这个问题清桢先生也不厌其烦的很耐心地指导，而且亲自作出示范，一有不对就及时纠正，这样就很快使大家掌握了印的方法。
由此看出罗清桢是兴宁地区木刻青年的启蒙导师和木刻运动的推动者和领导者，
他从鲁迅那里所得到的教诲，以及他的进步思想和技巧都影响一大批青年木刻作
者的风格与倾向。罗映球也身在其中。在罗清桢向鲁迅求教过程中，也投寄学生的作品请鲁迅指导。比罗映球小6岁同是一中校友的荒烟在《我的创作道路》谈到罗清桢的影响：“麦绥莱勒的黑白分明给我很大启发，而苏联克拉甫钦珂等人严谨细致则对我起了示范作用。国内著名木刻家罗清桢、新波、陈铁耕等人的作品，都或多或少地影响勒我初期的创作，特别是罗清桢，由于后来我有机会和他一起工作，更直接从他那里得到不少教益。”
    张慧在兴宁的木刻活动也相当引人注目，据《兴宁县文化艺术志》载仅在1936年他就出版《张慧木刻集1－3集》、《乞丐生活》、《群众》、《张慧木刻画选》等木刻集，还出诗集文集，创办木刻刊物，教学生，这些对罗映球也很有影响，但更多是在相互交往中产生。罗映球在访谈录讲到：“张慧他在农业银行工作时，我常去他家玩。由于各自工作不同，罗清桢、张慧和我一年也就聚会二三回，各自拿出作品评点评点。”1942年罗清桢病死，罗映球参与协助张慧等人为罗清桢张罗后事，画遗像、发讣告、追悼会等。58年后，罗映球与王立等人在家乡倡导成立版画会，以罗清桢命名。

时代激励下的木刻呐喊
    罗清桢在1935年的一篇记述中写到：“我要以钢刀代替笔，与所有的中国热血青年一道，共同揭发社会的黑暗，暴露现实，把这半死不活的中国农村经济，推向光明大道，把这毫不清明的政治现状，转向好的方向去，把这完全不像人所过的奴隶生活结束，达到我们真正的民主的实现。这个愿望，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实现。”
    心高气傲的青年木刻先行者以这样的姿态，践行他们的梦想。国家板荡，民族积弱，社会黑暗，外侮加剧，阶级矛盾激化，变革社会诉求空前高涨。木刻这一绘画形式恰好契合社会的这种表达要求，抗战的全面爆发更刺激中国社会对木刻需要，使版画这种艺术形式获得空前的发展契机。苦难的中国为木刻提供良好的时机，年轻的木刻艺术，年轻的热血青年，三者的结合，真是时来天地皆合力，木刻在时代的激励下，发出最强烈的社会呐喊。
    罗映球与其他木刻青年在罗清桢这些家乡木刻先行者的启示下，间接鲁迅遗教的津梁，秉承其木刻精神，早期作品无一例外以直面人生，直面社会为指归。他们以木刻艺术，表现人民疾苦，激发抗日斗志，呼唤社会觉醒，争取民主权利。
    现见罗映球最早作品是1936年的《骨肉流离道路中》，饿殍的周围，豺狼横行成群，仅15厘米不到巴掌大的画面，触目惊心，是一幅血泪控诉图。早期在《大公报》发表的几张作品其中一张是反映工人失业自杀的《失业者》，作于1938年的《作坊》，这些都是暴露社会黑暗丑恶，表现贫苦人民劳作的图景。这些都与罗清桢的《韩江舟子》、《劫后余生》、《妇女的重累》、《胡不归》异曲同工，有着强烈的社会控诉呼声和高昂的人道主义立场。作品虽青涩稚拙，却生猛明确，富有力度。平心而论，早期的罗映球作品还很不成熟，技法单调，人物形象较呆板，画面影调处理生硬，对比他的一幅表现瀑布作品与罗清桢的《侯山飞瀑》的异同，就可略见一二。其实这都是早期木刻家的通病，对木刻这种“拿来”画种，生涩不熟，模仿硬套，甚至对名作截取一角扩大而虏为己作，这些草创期的弊象都是情有可原的。鲁迅对此早有觉察，1935年致金肇野信谈到：“抄名作之缺点，是因为多产，急于成集，而最大原因则在自己未能有一定的内容。但我看别人的作品，割取名作之一角也不少。……”（注7）
    抗战的烽火燃遍中国，但日寇的铁蹄却未蹂躏到兴梅地区，因为丰顺猴子岽的崎岖艰险阻挡日军的到来，不过日本的飞机频繁猛烈地轰炸也使人民饱受痛苦，激发了抗日义愤。罗映球的画展就是在抗日呼声中登台的，1938年夏，暑假，罗映球与同学曾铎良、罗文耀在兴宁东门的立范小学举办三人联展，画展内容以宣传抗日为主，大部是漫画和一些木刻国画。1939年6月21日汕头沦陷，日寇对未能进占的兴梅地区飞机轰炸。陈英在《抗日战争时期日机轰炸兴宁情况忆述》谈到，早在1939年4月18日日机三架首炸兴宁大坝里，从1939年秋至1940年夏，日机空袭密度颇高，有时三天一次，有时二天一次。罗映球的母校一中南院和北院校舍均遭日寇飞机轰炸，被迫迁校。（注8）罗映球刻了《抢修敌机炸毁的桥梁》。1939年冬，罗映球与王立、王建华主办了《诗与木刻》三期。（注9）这一年王立写信给罗映球要求见面，想请罗映球指导木刻，罗映球得知王立原是东山中学的学生，为搞木刻竟退学，于是，每周六就去他家辅导他，这样持续了1年半，直到王立去桂林。（注10）1941年，罗映球刻了《一个人的受难》木刻连环画发表在《防空季刊》，题名明显借用鲁迅引介过的麦绥莱勒。同时出版了个人画集。与王立合编过期刊《木刻新军》。这个时期，罗映球在回忆文章里谈到还与曾铎良出版了《铁笔新选》木刻集，这与前面提到的1943年兴宁中国文化服务社印行由烟波、丹虹合编的《铁笔新选》是同名异刊呢？还是同刊不同集由不同作者编者编辑出版呢？目前还无资料加以佐证。1942年，与罗戈汉、罗鸿万、张绿波等出版了《木刻选集》。抗战初期从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罗映球木刻作品还有《强迫捐饷》（1940年），《在敌人的铁蹄下》（1941年）等，而最为重要的是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为其编辑出版了《旅途拾零》4册木刻选集。
    1941年罗映球到梅县启文中学教书，起因又是一次画展，1940年罗映球在梅县举办国画展，启文中学校长观展后遂邀罗当美术教师。而半年后，兴宁防空指挥部邀请罗映球去画地图，越一年，经同学曾铎良推荐，罗映球受国民革命军第九集团军云南大理部队军长钟彬（兴宁岗背人）邀请，去当美术干事（有关资料显示为总政治部工作队漫木宣传队队长），但因晕车厉害，未能到任，在半途就留在韶关另一部队搞木刻，宣传抗日，同在一起的有李桦、梁永泰、吴忠翰。这年夏，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广东分会在韶关曲江成立，而在1938年10月广州沦陷后，省会北撤曲江，此地此时，木刻运动异常活跃，这也是造成罗映球羁留的另一原因。由于晕车这一小小生理限制，使罗映球始终未能走出山区，生活及其艺术活动半径长期偏于一隅，如果反之，其生活道路和影响力将呈现另一番景观，这就是命运的吊诡与莫测。
    1944年5月，日寇向粤北大举进攻，韶关、坪石相继沦陷，梁永泰远走重庆，张慧因从事木刻运动而遭当局之忌恨，被迫转入银行工作，广东的抗战版画运动遂陷于停顿。罗映球从韶关回到家乡宁中中学当美术教员，专门教学生木刻。而粤东地区各县中学普遍增设木刻课程，成立木刻小组，版画运动在青少年中颇为普及，这是自抗战以来出现的奇特现象。这种现象最早出现在重庆国立社会教育学院，该院美术组率先把木刻作为课程纳入教学计划中。继而是陶行知创办的重庆育才学校聘众多木刻名家为绘画组指导老师，使木刻成为重要教学内容，发起儿童版画创作活动。
    罗映球1946年有作品《口甜心剑》。1947年《母子》继续为民疾苦呼号的主题，满天风雪，家无宿粮，儿女啼饥，母亲愁苦无助，画面迷漫悲剧气氛。正像客家歌谣唱道：四月里来又饥荒，肚饥难过日子长；有钱人家里吃唔尽，矛钱人家饿断肠。从该画可看出罗映球木刻艺术已迅速通往成熟之途。就是这样，在30年代中至40年代末，罗映球与他的同行们运用木刻刀为武器，“从黑暗中刻划出期望的曙光，从苦难中刻划出为全民族求生存的血路！”特别是罗映球坚守在山区，用木刻、壁画、标语等宣传形式，让穷乡僻壤的小山民也能通晓国家大事，明白抗日政治形势，有着明显的唤启民智的社会效应。
    社会的黑暗预示黎明的即将到来，罗映球也在用木刻揭开夜之黑幕，迎接新生活。一封30年后罗映球要求落实离休待遇的报告信，反映新旧交界之际一个木刻青年的作为，但由于缺少第二当事者的证明，罗映球至死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全录报告如下：

报告
    本人是1949年10月1日以前参加革命的干部，符合办理干部离休待遇的条件精神。现将本人入伍前后的情况，呈报上级。1949年春我在兴宁梅兴中学任教的，同年6月间便接到兴宁文教科科长卢怀光同志的电话指示，要我回兴到县文教任宣传干事，到职的次日，便紧张的投入绘制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巨幅画像，十多天的苦战便完成了二位领袖的画像悬挂在兴田路红军入城式的门楼上。紧接着党委又指示我用木刻来完成中外革命伟人的形象，刻了几幅后胡谢匪窜扰兴宁，记得夜间由县委紧急集合由组织部长温华带队夜在新陂的力新小学住夜，翌日由温华宣布我便跟宁新工作队回宁新乡，当晚即南到□防，（温□元我的学生家里，现任径南区柏塘小学校长）住了一个多月，继续完成木刻，画集出版后发行于兴梅区等地，影响很大，效果良好。在兴宁文化科工作期间，为了形势的需要同时又参加了宁新区工作队，这工作队即武工队，与本人一起参加宁新区工作队的有罗蕉、李青冈、罗建中、罗石元等。
    不久谢海筹第二次窜扰兴宁，县委为了保护在兴露面的文化教育界人士，指挥我和张直心、陈菲村、高觉先等二十名人往本县山区大坪、罗岗躲避。记得我是卷着二幅主席像背着同往的。谢匪溃了我又回到文教科，科长卢怀光同志，亲自找我谈话：“现在工作需要你到宁中中学任教，组织决定委派你去。”从此后便一直在学校工作至今。
    从本人参加工作的时间和工作的单位及性质，都是符合关于离休条例精神，请调查落实，盼早批示。（注11）

把青春献给农庄
    在罗映球青春壮年的美好时期，他迎来了共和国的诞生。8年抗战，3年内战，人民盼来久违的和平安详的日子，新政权的政治清明，新政府予民休养宽松氛围，加上迎新弃旧的新鲜感情，罗映球的心情格外舒畅，木刻艺术也进入成熟期，创作激情涌动。凭着迎接解放的热情，罗映球继续雕刻伟人像，完成了《现代革命伟人版画集》。此时，罗映球在宁中中学教书，兴宁宁中中学创办于1940年，位于兴宁城东三公里处的大岭街上，校门外平畴水田，绿竹印映。学校门对着兴宁的风水塔文峰塔，该塔自清光绪年建后，兴宁人才辈出，这座宝塔，多次进入罗映球的木刻作品画面。学校距罗映球大路村的家仅不到500米之间，罗映球每天往返，举目皆山清水绿的乡村景象，农村的新气象感染他，整个50年代乃至此后的作品内容，都是表现家乡农村，只是早期侧重表现人物，后期侧重景色。1955年创作的《把青春献给农庄》主题就是罗映球此时心里写照，画面上风和日丽，年轻人意气风发在田间劳动。农村青年为建设新农村奉献力量，罗映球也在用他青春的艺术才华表现农村。兴宁竹板歌五句板《望将来》道出罗映球这一代年轻人对未来的憧憬：
    望将来笑吟吟呵，幸福生活乐融融呀，
    农村生活比城市，青山绿水迷人心哦，
    啊利利唉呀，
    锄头底下出黄金哎。
    艺术的成熟带来繁荣时期，罗映球作品频繁创出，他曾说过：我主要从事美术教学。上世纪50年代，除了教学，我平时注意收集素材、构思，到星期六、日上午刻，下午印，一般只印几份寄去发表。那时每星期我都有作品发表，每星期都有稿费寄来，人家说我稿费比工资还要多。多年以后，他的学生罗耀泉回忆起当年远在四川成都经常看到老师发表在全国性报刊的作品，感到格外亲切，对远离家乡的游子的慰籍心情可想而知。
    安定祥和的生活，使罗映球能从容地对作品作深入的处理，表现内容罗致广泛而具体，农村生活的方方面面均一一收入，农村的生产、畜牧、文化学习、医疗卫生、植树绿化、乡风人情以及青春和爱情都有画面表达。画面场景小至家乡山村的一事一景，广至粤东地区汕头的海边风光渔猎生活。罗映球津津乐道于农村生活的细节刻划，热衷于将具体生活劳动情景上升为艺术的诗意描写，当然也有部分作品延续往日与时同步，顷刻能用的实用作风，如反映具体事具体人的作品《新的工作 新的成绩》所附作品说明“--兴宁县宁中中学毕业生罗达朋愉快的参加了农业生产，现为大圳乡互助组长及文艺组长。”《光明在前--先进工作者黄俊添同志》等。其中罗映球作为教师观察的眼光，很大部分作品表现中小学生课后课余的劳动活动，体现教师对学生的恤爱期望情感，作品亲切而温暖。此时，罗映球版画表现技法日益成熟，刀法更加细腻，丰富多变，人物刻划深刻生动，开始尝试套色。罗映球作品在经常见之报端，频乃显现人们视野时，又有作品参展各种展览，作品《古松荫下》送往墨西哥展出，1956年《歇响》入选第二届全国版画展，这时的罗映球创作力旺盛喷发，作品数量繁多，有《迎丰收》、《山区闹高产》、《冬种》、《我为队里放鸭》、《昔日荒地》、《把青春献给农庄》、《积肥》、《垦荒》、《劳动日》等等。到了60年代前期，还完成《合水水库》、《黄陂运河》以及巨幅版画《兴合铁路》、《水口大桥》、《横湖新村》，这些都送往上海展出，评价甚高。《学校红砖厂》入选第四届全国版画展，《边地鲜花》送往澳大利亚展。
    进入新的社会，罗映球对新的生活抱极大的热忱，与大多数历旧入新的画家一样，对新意识形态满怀信心，以积极乐观的眼光看待所有事物，一路高歌，吟唱的是一曲曲的新世界的田园牧歌，描绘的均是阳光灿烂的太平盛世景色。昔年的社会批判意识自然荡然无存，也不容存在。60年代，他还沿习着战争年代宣传鼓动木刻的手法，刻了一组木刻，在同一画面上用新旧社会并置对比的，颂今抨旧。50年代，60年代前期共和国所经历的频繁的政治运动，亢奋冒进的虚症，农村经济的人祸委顿，饥荒的再度降临等灾难性阴影，都没有在罗映球作品中得到蛛丝蚂迹的反映，而其中的人民公社、大跃进、大办公共食堂等历史现象却得到阳光性的表面反映与称颂。但这不是罗映球的错，而是那一代画家乃至大多数人们思维定势所拘，是一种对历史作深刻追问的集体失语的整体体现。也许是罗映球所处的是偏僻山区，以及仅是一介普通美术教师的卑微位置所决定，使这一系列的政治动荡力度有效消解，波及到罗映球的身上感觉已很小，出于地域的边缘化，相对远离政治漩涡中心，“水面风波鱼不知”，也使罗映球庆幸避过许多画家在文革前的诸多不测遭遇。总之，在许多不协调的时代背景噪声中，罗映球哼着乡村小调，进入木刻创作的黄金时代。1964年作的《合水之夜》，平静幽蓝的水面，柔美抒情，一点看不出暴风雨前奏的预兆，罗映球做梦没想到几年后会被囚徒般强迫遣送到这里的“五·七干校”劳作。
    1950年代，罗映球平静的乡村和教师生活有轻松温馨的表现，他与第二任妻子刘嫦英的儿女相继出生，他们结合早在40年代。他的前配陈氏只为他留下一个女儿。1956年，罗映球加入广东美术家协会，接着选为兴宁政协常委。从1957年开始，他在执教中学时，先后培养了大批美术人才，出了许多有名的画家、美术教育家，像曾道宗、潘晋拔、陈其旋、罗幼新、陈伟巨、张治平等，他在继续践行着他的前辈刘汉光所做的培育后进的事业，在课堂上他教学生美术，组建了课余美术创作小组，办美术专栏，带领学生外出写生，接触社会。他的木刻作品《画出可爱的家乡》画着一群学生在写生，如情景再现，生动勾勒出他的学生成才示意图。

风雨洗礼与劫后再生
    文革的风暴使罗映球这一次在劫难逃，他遭批斗，被遣送合水水库“五·七干校”强迫劳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被迫放下木刻刀。他的身份经历像过滤一样重新过堂，过去的一切从新定义，在肉体上精神上统统进行痛苦改造和鞭挞。按《兴宁县文化艺术志》大事记记载，文教战线的干部下放合水“五·七干校”劳动是在1968年12月，罗映球应该也是此时下放的。这段时期是罗映球木刻创作地空白期，没有什么资料显示罗映球此时的情况和心境。下放合水干校时间约两年多，后来他被退了职。在下放的最初几个月，罗映球遭严密的控制和强制性劳动，但经过运动激烈的前锋洗劫后，一切慢慢松下来，严峻形势逐步缓和，在罗映球妻子和大儿子探望他时，他要求他们下次探望给他暗底里带来木刻刀，在环境有所改善的情形下，罗映球想到的就是画画、木刻，他利用一些粗糙的小木板，刻了一些小品，据罗映球次子罗秋帆回忆，有一幅作品是表现所住房一角的静物画，而这一切都是暗底里偷偷进行的。被迫退职后，他回到老家，生活陷入困顿，他就养猪，指导人家烧砖赚取收入养家糊口，同时他利用绘画所长，为乡人和亲朋打造的家具上雕花画草，赚取工钱。至今，罗映球及乡亲家中还保存着这些艺术家在特殊时期的特殊“作品”。这也是罗映球与其他艺术家一样在文革罹难的共同命运中，与众不同的一段独特艺术履历。罗映球在文革后期的1972年，算是比较幸运的较早得到所谓地落实政策，小心翼翼地过上较正常的生活。复职后重新拿起木刻刀，画作的表现内容依然是他热爱熟悉的农村生活。国家的文革动乱，人民的遭受苦难，人性的丑陋表演以及人生和生活的严重挫折，尽管给罗映球心灵投下浓重的阴影，但并没有影响罗映球对社会对生活宽容温情的态度，他一如既往地正面歌颂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即使在文革即将来临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1965年的作品《开春》、《喝》、《田间》，画面所表现的田野上，也是洋溢着泛美的憧憬情绪。就是在文革初期，罗映球在遭到冲击的前夕，他还天真地创作了很抒情的《堤上》等作品。而经过干校劳役般的灾难，文革的暴风骤雨还未完全过去，罗映球却没有过多沉浸在悲哀里，他的心中好像只有善良，眼中一切都是美好的，这是一种麻痹后的太虚幻境呢，还是强大的善良的人性和纯真人情对苦难的消融转化呢，我们不得而知。也许“艺为时用，技被匠趋”是罗映球和他的前辈们那一代画家的时代局限吧，在旧时代，他们以木刻为的利器，为社会的进步奔走呼号，充满战斗精神，对他们为之期待和努力，迎之而来的新社会，纵有千种不是，也不容置疑，再加上政治气氛的高强度钳制，更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不满，社会和个人的双重压制选择，自然消磨掉木刻往日的犀利锋芒和画家批判反思和质疑的思想光辉，毫无选择地转为粉饰太平和歌功颂德。总之一旦生活稍为平静，他就拿起刻刀，又在刻划描绘心中的图景了。在与前辈和同辈的对比中，罗映球又是较幸运的，在此时此刻还能拿起木刻刀，他的老乡前辈张慧早在40年代后期就被迫离开木刻界，转入银行作经济工作了；也是兴宁老乡前辈的黄山定，1949年末从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转调铁路系统后，基本不刻木刻，此时正蹲“牛棚”；钟步卿自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历次运动，屡遭冲击，放弃版画；陈铁耕1970年被迫害含冤去世；陈卓坤却历经风波，灰心丧气，转入用中国画排遣愁绪，在文革开始遭到更猛烈打击，此时正饱受连丧子女的切骨痛楚；而许多人还在苦熬，等待落实政策，很多版画家则经过文革基本丢弃木刻刀。对于版画，艺术罗映球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他的版画的面貌起了些微变化，刀法从过去的三角刀为主变为以圆刀为主；内容从表现人物为主变为表现景色为主。逐渐借鉴中国画平远和高远构图形式，表现宏大场面。其实这一趋势在1950年代末已稍露端倪，1958年的《水口大桥工地》以42厘米×115厘米的大画幅表露出这一走向。60年代初，又有《扬帆出海》《渔汛季节》《耕山》《合水之夜》都是这种趋势的初步表现。从1972年起直至生命结束基本保持与发展这种特点，70年代有《丰收的日子》、《客家三月》、《合水水库》、《煤山》。《大道朝阳》1979年还入选“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卅周年全国美术展览”。

艺风乡情山高水长
    1980年，罗映球进入人生另一阶段，退休了。时间空间拓展使专心致志成为可能，版画创作也进入再一个繁密高峰期。此后作品的风格风貌方向，按照罗映球自己的说法是继续实践鲁迅倡导的理论，致力作品的民族性和地方特色，这也是解放后绝大多数画家跟随的方向。鲁迅所说：“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注12）成为罗映球守望的艺术标杆，作品的表现内容继续反映的是粤东地方的风土人情，而且侧重家乡山水和城乡场景；表现形式借鉴民间木板年画和中国画平远高远构图，运用改造山水画中云层水路隔断的手法，表达宏大深远的意境。年近古稀的罗映球创作精力弥张，而且几乎将这种良好状态保持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仅这一年就创作100多幅版画作品。他的刀法愈老愈茂朴缜密，圆融细腻。繁复刀刻，层层叠叠，罩套在大片灰蓝灰绿的统一单纯色调中，繁中见简，平中蕴奇。在整体制作技法上，罗映球不断尝试，摸索一套适合自身的方法，称之为遁刻法，这是他在刀法娴熟到炉火纯青的基础上，独创的方法。他曾谈道：“上世纪70年代，我就在油印套色版画方面，创造了一版多印、复刻迭印的特殊技法；80年代在水印套色上糅合了水墨画的神韵和版画的刀味木味，一版多刻、一版多印。运用遁刻法，省料又省时，更又一种特殊的效果。”节省勤俭是罗映球自小养成的品德，也是客家人世代努力保持的优秀秉性。这样的结果是，罗映球的作品都是一次版一次性印几张，完成后就无法再重复印制。因为作品的二版三版四版乃至多版都是与第一版在同张版上的，前面的版印制后就被后面的版刻制遮蔽掉了。所以作品一次印几张就是几张，以后无法再印制。使每一件作品存量是有限的，不能再生的，弥足珍贵。罗映球这个时期遵循的依然还是典型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奉行先深入生活，了解生活，记下感受，收集素材，确立主题，表现主题的一整套方法。1979年为创作《煤山》和《大道朝阳》，他不顾年迈多次到四望嶂矿区体验生活；1982年为完成《霍山晨曦》他竟骑着自行车去霍山写生，往返180公里；而为创作《取之不尽》和《铁山》他顶着严寒徒步登上近千米高的铁山嶂。80年代到90年代20年间，进入老年的罗映球艺术上老而益健，“老夫聊发少年狂”，佳作迭出，展事频密，名至实归。一份罗映球填写的兴宁县（1979--1992年）文艺创作成果登记表，密密麻麻记录罗映球的艺事活动。1979年，版画《煤山》参加全国煤矿美术书法展，与《大道朝阳》一起参加广东省美展。1981年，版画《家乡》、《添砖增瓦》参加广东省美展。1982年，《重披新装》获广东省农村农场新貌展二等奖。1983年版画《八乡山》入选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览。同年，梅县文化局教育局为他举办罗映球版画展览。在广州参加5人版画联展。1985年兴宁政协主办罗映球从艺50周年版画展（至1996年，2005年有罗映球从艺60周年画展，罗映球从事版画70周年展）。在1986，1987年作品到香港、日本展出，获日本横滨市教育委员会奖。1989年借鉴中国画长卷的形式，以惊人的毅力刻出两幅巨幅长卷版画《百牛图》和《嘉应风光》，一幅25厘米×1080厘米，一幅30厘米×1000厘米，为版画史作所罕见。这样的作品罗映球事后都谈过创作感想。其中最高荣耀当属1991年在中国美协、中国版协举办的“纪念鲁迅诞辰110周年暨新兴版画60周年”活动中，被评为新兴版画贡献奖，但由于罗映球已退休，所在单位不为其提供旅差费，加上罗映球的经济收入低，生活拮据，无法前往北京领奖，查罗映球1995年工资清单表，工资仅475元加上20元医疗交通费也不到500元，那在1991年会是更少的。事后，他的老朋友版画家陈望来信，通报北京颁奖情况，对罗映球境遇深表不平，来信言：

映球吾兄：
    今天从北京回，看到兄的来信，知道兄因经济问题，不能赴京领奖，十分同情。一个地区出了一个人才，是地方的光荣才对吧，连一点旅费都不出，太小气了吧！
    颁奖会议结束的时候，会议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要我写信告诉你：立刻把通讯处告诉他们，他们可以把荣誉证书以及纪念章包裹寄还你。
    会议宣布，杰出贡献奖十五人；贡献奖二十七人（应是28人）；纪念奖三十二人。您和我都属贡献奖，即在二十七人之内的，今天看到10月4日的《南方日报》其中第一版有一则报道，内容讲我们受奖的事，但没有写您的名字，但董丹东只是纪念奖报道错写为贡献奖。我想是存在地方主义优越性，非批评不可，……您老人家可以写信到南方日报质问他们，要求他更正。
    美协、版协所需要的照片和简历，是需要直接摄的照片，标准像，简历应该不是印刷品，而是自己写出来的。照我的猜想，或许是要用于印册子，人家不会根据复制品来整理的。您寄来给我没有作用，还是赶快寄给美协、版协。
    老兄，会议会寄荣誉证书给您的，赶快和版协美协的工作人员联系（按通知提的），您是一个大好人，不过目前也不应太老实，有许多事要自己争取的。--生活就是斗争。
     1991、10、10 陈望
   

    而半年之后，罗映球还没有接到荣誉证书和纪念章，他不得不给版协主席李桦去信，李桦立即回信：
映球同志：
    大札奉悉。去年庆祝版画60周年时颁发给你的奖品还没有收到，这是我们工作的不严肃，望谅。我现将来信转给版协的秘书长，请他去查处这事。查明后，当即由他复信，并将奖章由邮政寄上。将来收到后，请告诉我一声。
   此复，并颂
   时绥

李桦
四月二十八日北京
   

从1980起，罗映球与兴宁美术界人士组建成立清桢版画会，并出任会长。同年加入兴宁民盟，任副支委兼组织部长。清桢版画会以兴宁文化馆为据点，没有经费来源，成立之初仅得兴宁县政府拨款300元和罗清桢的儿子罗俞凡捐款200元作为基础。罗映球和同仁的积极热情使这个常陷经济困境的组织得以持续运作，展览和交流活动非常活跃，有效推动版画发展，至1991年，出版《清桢版画会作品选集》三集。罗映球也在1985年出版了解放后的首本画集《罗映球作品选集》。（注13）

客家本色，乡土诗人
    美国作家福克纳一生都在描绘自己的家园，他发现他的“家乡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倒也值得一写，只怕一辈子也写不完”。他一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和70多篇短篇小说，其中绝大多数以约克纳帕塔法县作为故事发生的地点，人们称他的作品为“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福克纳在西方文坛上被看作“现代的经典作家”。他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及其他小说规模宏大，人物众多，描写了两百年来美国南方社会的变迁和各种人物地位的浮沉及其精神面貌的变化。他是美国“南方文学”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他笔下反映的种植园世家子弟精神上的苦闷，也正是现代西方不少知识分子普遍感到困惑的问题。福克诺他属于乡村，不属于城市；他属于种满棉花的庄园，不属于美女如云的好莱坞；他要为自己深不可测的心灵而写作，而不愿为那些坐在电影院里边吃爆米花边看电影的观众而写作。
    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福克诺这位身材矮小、高中也没有毕业的乡巴佬，多亏女儿的帮助才克服了羞怯和腼腆。讲演的时候，他说得细声细语，速度很快，又带着浓重的家乡的口音，谁也没有听清楚。
艺术家都有其相似共通之处。作为中国现代版画前期画家的罗映球，早年，他受罗清桢张慧等前辈的影响，承接鲁迅木刻战斗精神的薪火，为社会的进步和民族解放挥刀亮刃，用木刻画面烛照黑暗。在和平时期，从某种程度来说，罗映球也是一个“乡巴佬”，一个中国南方乡村的乡巴佬，一个身材矮小的赤诚布衣，生性本分诚实，是一个“大好人”，一个保持客家本色的乡土诗人，一辈子都在用木刻刀，描绘吟诵自己家乡那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据统计，他一生共创作版画超过千件，绝大部分是家乡的故事和粤东客家的山水。而且，只要生命不嘎然而止，这种描绘和吟诵就会持续不断。同样，他也属于乡村，不属于城市，他毫不理睬现代化城市化进程步履的纷至沓来，一味守护着心灵家园的最后领地。福克诺着重于表达现代西方的精神危机，笔触探至人们内心深处；与福克诺不同的是罗映球则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外化，一切苦难困惑经他的赤子童心和淳朴情感的纯化，诗化为外在的美丽图景，赋予人诗意的栖居，提供一种理想的绿野仙踪。他像一个行吟诗人，游走在家乡的田野上，青山绿水间。这种诗化坚定而专一，不为外界的蛊惑和利诱；韧性而持久，非万不得已不中止。他经年日积月累的大量作品，组成一幅宏大的粤东山村的世俗画面，为我们进入当代客家生活情境提供艺术图引。
    旷日持久的坚持，构筑营造出他独特的南方版画语境，在版画创作势头普遍相对蛰伏，人们对版画日渐式微的焦虑情绪蔓延中，成了一股清丽的泉水。他版画一以贯之的品质操守，顽强抵抗着中国版画走马灯的地域流派的变幻。和平时期中国当代版画经历了解放后的发展期，文革中的非常期，改革开放的繁荣期，以及世纪交替的多元期。风格产生了四川画派、北大荒画派、江苏水印画派、新徽派、云贵画派以及塘沽画派等等。除了文革的短暂中断外，无论在那个时期，那个流派风行，罗映球恪守自己的风格追求，边缘化、另类化、民族化、乡土化。而且接驳中国传统的的源泉，有强烈鲜明的中国传统面貌。罗映球上世纪50、60年代的作品，憨厚可掬，笨拙而生猛，富于淳朴乡土味，抗拒着当时部分日趋工艺性装饰性的版画流俗。另一方面，罗映球早年既受民间艺术的浸润，又接受传统国画的训练，他在晚年也重拾毛笔，画了大量的国画，所以他晚期的版画不可避免地融合了山水国画的因素，规整而完美，有着高远悠扬的古典情怀和诗文意境。
    有人说，静静的村庄，平和的心态，封闭的乡村生活，限制他的发展，但也玉成他的创作，使他在中国气派乡土化的版画创作上勇猛精进，虽无开宗立派，却也一支独秀。
    版画创作需要旺盛的精力和强壮的体力，很多版画家都说搞版画刀刀动肝胆，太辛苦，老年人不适宜。大部分像罗映球这样岁数的老版画艺术家在上世纪末已经终止了版画创作，而他却坚守版画实践直到新的世纪的到来，到他生命结束的前一年的2005年，他还有两幅版画问世，2005年末，他开始另一幅版画的创作，罗映球准备在2006年继续完成它，但生命的蘧然逝去，使这幅画永远定格在未竟状态。
    一贯的现实主义立场，坚持不懈的民族化乡土化创作，并将老一辈版画家所恪守的新兴版画精神，用他的实践极为罕见地延续到新世纪，这就是罗映球版画艺术的史学意义。他在90岁时写下《我的心里话》，在92岁的再次朗读，让我们见证到这种意义和精神：
92年瞬息过去，
人生道路不可能是完全平坦的，
要有坚强的意志，
才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进。

92年都有春夏秋冬，
当雪花飘舞或是暴风骤雨袭来时，
我咬牙挺住，
因为我知道，风雨严寒总会过去。
……
    早年的急流勇进，长期以来的致力于民族性地方性风格探索，一辈子的韧性坚持，是罗映球艺术旅程的三部曲反映，这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中国现代版画的魂魄精神的弘扬光大，罗映球在雕刻出大量的版画时也雕刻出他完美的人生图版，是不是可以说他有很多优秀的作品，而最完整和绚丽的作品是他自己的人生时光呢？从罗映球的道路了望，我们不单清晰窥视出中国现当代版画发展的部分轨迹履痕，同时又见识到风格纷呈各种流派之外的另一版画景致的演进脉络。

2007年5月初稿
2007年6月二稿于广州二沙岛亦亦间

附记：本文写作过程，承蒙罗映球家属的大力支持，罗映球次子罗秋帆先生为本文资料搜集倾尽全力。成文之后，罗秋帆先生、王璜生先生、陈迹先生不辞劳苦审阅全文，提出宝贵意见，订正谬误，在此特表谢忱。

（注1） 以1914年为出生年，是罗映球后来根据同龄人的年龄来确定的。但有关资料显示罗映球1931年小学毕业，1932年考入兴宁县一中，据此推算他17周岁才读完小学，18周岁才入读初中，这样的年龄颇为可疑。据族谱1916年出生似乎更合常理。
（注2） 见《荒烟木刻选》，光明日报出版社，1991年。
（注3）资料部分见自黄舜生、陈嘉顺《潮汕绘画史略》，但史略中提到的罗清桢于1931年在汕头参加“战地工作队”，创作了《抗战三部曲》等作品似有误，1931年春罗已从上海回梅县丙村中学教书，兴梅有很长时间归属汕头地区管辖，就此误为回汕头也未可知，鲁迅1934年12月18日致李桦信也认为罗清桢“他是汕头松口中学的教员（也许就是汕头人），”。参加战地工作队创作《抗战三部曲》应是在1938年，查1958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罗清桢木刻作品选集》三部曲是反映八路军北上抗日的，不可能发生在1931年。另，罗映球在1982年发表在《兴宁文史》上的回忆罗清桢的文章里提到与曾铎良合出过《铁笔新选》，不知是否与烟波丹虹合编为同一刊物不同期。
（注4）见《民国版画闻见录》，上海远东出版社，张泽贤著。
（注5）由中国木刻协会编1948年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发行的《中国版画集》文章《中国新兴木刻发展史》中谈到木刻的抗战时期说：“对于木刻工具，这时候也无法在依赖于国外的供给了，于是，若干木刻工作者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时间来担负起监制与供应刀具的任务。前后计有：一、已故木刻同志罗清桢在广东大埔亲自训练铁工，出品极精；二、金肇野在北平指导名剪店王麻子也造了不少的刀子；三、木刻界抗敌协会在武汉成立后，设有供应部，由酆中铁负责监制供应；四、张明曹、金逢孙、野夫等在温州丽水一带创办‘战时木刻用品社’，（后改为‘中国木刻用品合作工厂’），训练技工，产制各种木刻用品，以迄而今。”
（注6）：《梅州日报》2005年10月12日陈其伟、曾秋玲、李冲对罗映球的访谈录“版上春秋70载，刀笔生辉硕果丰”中罗映球说：“1931年底，在梅县松口中学教书的罗清桢送了一套木刻刀给我。这是我拥有的第一套木刻刀，比用斜刀便利多了！”记录此事，录像资料对罗映球访问也谈及此事。但报纸年份笔者有误，或是罗映球记错。1931年罗清桢还在丙村教书，未到松口，这时罗映球小学刚毕业。罗清桢1932年到松口，夏天，才自学木刻，不可能在前一年就送木刻刀给小辈。而此前罗映球在1982年《兴宁文史》提到与罗清桢接触是1936年他在百侯教书期间。罗映球对出生年长期定为1915年，而年谱却是1916年，最后根据同龄人的出生年份定为1914年，可见记忆很多时候是靠不住的，要仔细甄别。
（注7）：见《鲁迅美术论集》481页，云南人民出版社，张光福编注。
（注8）：见梅州文史第九辑，1995年9月。
（注9）见罗映球1982年发表在《兴宁文史》第二辑《回忆罗清桢与兴宁木刻》一文。但李桦年表（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张作明《李桦传》）载李桦在1939年为《开明日报》供稿，主编《诗与木刻》及《抗战木刻》两种不定期刊。1940年《开明日报》迁衡阳，李桦与陆田在该报合编《诗与木刻》半月刊。罗与李主编是同名异刊呢，还是其中三期由罗等三人编呢？待考。
(注10)根据罗映球1982年发表在《兴宁文史》里《回忆罗清桢与兴宁木刻》一文。2005年10月12日《梅州日报》的访谈录的作者把罗映球与王立接触见面的时间误为1949年，时间在1939年较为可信，因为版画史均把王立版画活动的出场定在1940年后开始，王立现在可见最早作品也是1940年的《饥渴的呼号》，但罗说与王的见面是在兴宁防空指挥部工作时，又似应在1941年。这又是一个记忆的误差。
（注11）见罗映球手稿。
（注12）见《鲁迅全集》第12卷，391页。
（注13）见1991年5月25日《清桢版画会成立11年工作总结》。

参考书目和资料
兴宁东门罗氏族谱  罗师杨
客家姓氏渊源
兴宁文史  兴宁政协编
梅州文史  梅州政协编
兴宁县文化艺术志  兴宁县文化局编 1987
鲁迅美术论集  云南人民出版社 张光福 编注 1982
中国版画集    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发行  中国木刻协会编 1948
中国新民民主主义革命美术活动史话  上海书画出版社  黄可 著2006
中国现代版画史  中国青年出版社  范梦 著1997
中国现代版画史  山西人民出版社 李允经 著1996
中国近现代美术史  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  阮荣春 胡光华 著2005
罗清桢木刻选集  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1958
荒烟木刻选  光明日报出版社 1991
李桦传  人民美术出版社  张作明 著
寒凝大地--1930-1949国统区木刻版画集  湖南美术出版社  2000
本真陈望  广东美术馆藏品图录·版画  广东美术馆编
兴宁美术作品选集  岭南美术出版社 2004
民国版画闻见录  上海远东出版社  张泽贤 著 2006
梅州日报  访谈·人与法 2005 10 12
潮汕绘画史略  黄舜生 陈嘉顺 2006 8 7深圳新闻网
影像资料：一、版画名家，雕刻人生。二、一代版画名家罗映球。三、一代版画名家罗映球--罗映球从艺70周年美术作品展览。
曾宪培整理的版画家罗映球艺术年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