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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古道题诗瘦--卢是与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卢夏)

录入时间: 2007-12-13

秋风古道题诗瘦--卢是与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

卢夏

内容提要
    本文依据大量珍贵历史与实物资料,对1942--1944年参与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考察活动的卢是(善群)之家世、学养与考察动机、考察成就以及考察活动对其以后艺术发展道路之影响等有关方面进行了探讨、评介。同时对卢是(善群)在敦煌考察期间与中研院史语所西北史地考察团向达与张大千等人的交往以及相互关系等有关问题予以披露。另对卢是(善群)在考察结束后依据考察收获在个人艺术发展道路上所进行的创作、探讨等工作进行了必要的涉猎。

关键词    卢是  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  考察活动  评介


   
家中原藏有张大千先生1942年秋季在敦煌为父亲卢是所绘山水荷花及书赠对联各一副,画面苍莽,寓意高洁深邃,书艺奇古,文辞也非常的飘逸俊秀,耐人寻味。因此,父亲自是珍惜不已,常放置在案头赏玩。只是几十年间,岁月沧桑,中经变故,那幅珍贵的山水荷花早已不复寻觅了,幸而对联还完好地保存至今。
    这幅对联的内容是:“秋风古道题诗瘦,落日平原纵马高。”上款题“善群仁兄画家嘱书”,下款题“大千张爰”。
    据父亲讲,“秋风古道”,盖指阳关以外深秋时节漫漫丝绸古道也;“诗瘦”、“马高”所谓,则针对父亲身材较高、面容清癯而言,而“落日平原”,纵马游缰笔意,又皆为父亲当年辗转敦煌,考察西北艺术文物古迹的壮举写照。
    每每观赏大千先生这幅弥足珍贵的联语,我的眼前总会涌现出大漠荒沙、落日余晖、骏马飞驰、孤雁高飞等一幅幅苍凉壮美的边塞画面,睹物思情,也因此会联想起父亲当年参加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浪迹敦煌、弄潮西北等许多悠悠往事……

一、到西北去
    父亲于1918年8月生于江西寻乌项山乌坑村,初名善群。入国立杭州艺专后曾取名献群、乐源。1942年7月参加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后,“感祖国传统艺术丰富多彩,今后必须古今中外结合,创造一个新时代艺术,故易名卢濬。”自五十年代开始又因新中国成立,百废待兴,艺术迎来春天,乃复改名卢是。这个名字,父亲一直沿用到1992年他病逝于南京寓所。
    据父亲讲,寻乌项山乌坑村祖籍原是一个较为富有的书香之家,祖父卢章(字实夫,号枕石山人)早年受过较为系统的旧学教育,后长期在寻乌等地做教书先生。他精通书画,作诗填词也很在行,有书画及诗词手稿多件传世,在家乡一带颇负盛名。父亲受祖父熏陶,七、八岁时即开始习字作画,背诵古诗,点画勾勒,作文赋诗,很有一点灵气,因此深得祖父钟爱,自晨至晚,督课自然是严厉而又急促的。
    儿时的生活,父亲在晚年写就的《忆儿时木楼锁读》一诗中曾感慨记述:“木楼我书房,长梯梗梗上。鸟语伴我读,溪流同和诗。严父不放心,出门常反锁。古文与诗词,背诵才算了。祖母可怜我,半午送点心。有时暂放出,叮嘱莫远戏。一日父早归,责骂险挨打。……罚写一百字,还不得潦草。”
    至严父之恩,其《乐源诗稿》序言更娓娓回忆:“由于我父亲是个诗书画者,家中多古文诗词书,小时候常把我反关在书房里,要我读背古文和爱好诗词,后来我亦成为诗词爱好者。”
    依照祖父的安排,原希望父亲中学毕业后去读时兴的法学、经济等专业,做实业救国的有用之才。但他没有想到,耳濡目染与血脉遗传,早已经悄悄地影响了父亲的志向,“到天涯海角去,前途是光明的,不达到目的不止。”16岁的少年,怀着青春的梦想,憧憬走出高高的大山,去投考远离家乡的杭州国立艺专。
    大概是父亲的志向明显违背了祖父的意愿,1934年他16岁自广东平远县立中学毕业,并没有如愿去投考杭州国立艺专,而是在家乡的小学校里做了一名国文教员。这一小小的逆转,非但没有就此泯没父亲潜藏在心底的艺术情结,反而促使更加勤奋地写字作画。
    与此同时,父亲还开始学习篆刻、照相,希望通过画像(擦炭画)、照相、篆刻这几种实用技艺来筹措费用,为实现自己的艺专梦想做准备。从1934年到1936年,在江西寻乌至广东平远的崎岖山道上,常常会看到一位高挑清瘦的年轻人,肩挑相机、画板与行装,朝气蓬勃地穿梭在赣南、粤北一带的穷乡僻壤里。
    “少小居云山,初步崎岖路。老屋依溪石,苍松翠竹处。悦鸟鸣晨歌,山色好画图。长藤当秋千,荡漾隔溪渡。……刀芒尖刺棱石角,赤脚还信步。”
    回味这首令人神往的五言律诗,父亲年轻时那种艰苦而又轻松愉快的山村生活情调,勃勃迸发,跃然纸上,令人心神为之动荡。
    经过两年的精心准备,父亲终于在1936年夏季考入国立杭州艺专西画系,兼学中国书画,从师于林风眠、潘天寿、王子云诸先生。在这所最高的艺术学府里,他决心要“像鸿雁那样,朝着目标”,奋力翱翔。
    正当他全身心投入艺术创作与学习的时候,“七七事变”怦然爆发。值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偌大的杭州艺专校园内,已放不下父亲的一张画板。西子湖畔的杭州艺专被迫迁徙,父亲遂与吴冠中、雷震、邹道龙、朱德群等同学一起,参加了国立杭州艺专的抗敌宣传队,由王子云先生带领,随本校由杭州出发,以画笔做武器,一路宣传,经沅陵、贵阳、昆明、贡县、壁山,历时三年,辗转浙江、湖南、贵州、云南、四川五省,行程数千里来到重庆青木关松林岗,旋并入重庆国立艺专。
在长达三年的颠沛生活中,父亲一行不断遭遇日本飞机的骚扰轰炸,亲身经历了震惊全国的“沅江洪水”与“长沙大火”,饱受了数不尽的艰难险阻。
    “木屋随水流,屋顶人喊哭。两岸人海山,向江望,水太急,不敢救。”“国难日急迫,斑竹风雨悲。所谓‘焦土战’,万民何所居?怒烟衔凄霄,烈火湘水沸。”
面对炙热凄惨的社会现实,父亲的艺术创作思想日渐成熟,忧国爱民的真挚热情也空前高涨。当此之时,远在家乡的祖父有感敌寇入侵,而父亲又因在校学习而不能执戈上阵,杀敌保国。为激励父亲,使他成为报效祖国的有用之才,祖父乃写信赋诗示儿:“岂期富贵夸名姓,但愿尔曹绍墨香。纵未疆场先许国,好将才德蔚文章。”诗中表达了祖父不愿父亲“学大富大贵的人”,唯愿其“做多才多艺的人”之殷切期望。只言片纸,情真意切,读之令人荡气回肠。
    适王子云先生为抢救性地整理考察西北艺术文物,在教育部部长陈立夫等人的支持下,已于1940年6月组织国立艺专毕业学生成立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奔赴西北,既是同乡又是同窗好友的雷震有幸成为首批团员,正在敦煌随从王子云先生临摹壁画,不断写信告诉他敦煌博大精深的艺术瑰宝如何眩人耳目,催人陶醉;如何富丽堂皇,美不胜收。希望他一俟毕业,须从速前来,建功立业,一展宏图。
    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父亲遂毅然抛弃毕业后在家乡兴办艺术学校的打算,决定追随王子云先生到西北进行艺术文物考察工作。他向祖父写信,称:“倭寇入侵,国难在际,毕业当即失业。儿已决定到西北进行艺术考察,为国效力,做一有用之才。至兴办学校之事,则有待驱逐倭寇之后再事施行。” 他的这种精神感召了许多同窗好友,以致在五十年后,吴冠中先生还不无遗憾地感叹:这是一个“最难得的机会。”而他竟未抓住时机。

二、风雪敦煌
    从1937年开始,一批又一批的艺术家纷纷投身 “八方风雨汇敦煌”的滔滔洪流,奔赴西北进行各种形式的艺术实践。这期间虽有上海美专的李丁陇、名闻海内的张大千、吴作人等著名人物接踵弄潮,但以政府名义组就团队而进行较大规模的专题性艺术文物考察活动者,则首推王子云率领的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
    1942年6月,父亲从国立艺专毕业,同年7月即独身一人自重庆出发,仆仆风尘赶至西安。在此之前,王子云、何正璜、雷震、邹道龙四人已于1941年秋开赴敦煌(何正璜因生孩子住在兰州)进行工作,因他们在敦煌实际工作时间已达一年,身心疲惫,需返回西安休整,故而父亲在西安稍事停留后,即遵王子云先生之命从速赶往敦煌接替工作。
    父亲到达敦煌的时间是1942年8月,这个季节在内地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而在敦煌,早、晚却不得不穿起棉衣。父亲的驻地是莫高窟皇庆寺。寺内寂寥萧瑟,铺陈设备仅破床烂桌而已,吃饭须亲自动手,伙食是“一日三餐面又面,条儿面与片儿面”。与张大千一行在敦煌的考察生活形成强烈反差。至于给养及绘画所需工具材料等物,则一概仰仗百里之遥的敦煌县城。倘天公作变,风沙怒吼,挨饿受冻是在所难免的事。
    尽管生活如此艰苦,父亲却凭借着年轻人少有的胆识与勇气,坚持不懈地工作学习。在莫高窟内,他临摹了北魏以至隋唐五代的大量壁画,每日工作至少在十几小时以上。现在所能看到的北魏乐人、飞天、三菩萨造像、千佛洞243窟马车壁画、隋代菩萨、唐代供养女、菩萨像、回纥公主像等,仅仅只是劫后残余的一部分,像长达数米的壁画长卷、精美绝伦的隋唐菩萨等临摹品,其后都按规定如数交于考察团保存。
    为了节省材料,画稿都是用价格低廉的草纸代用,不到十分成熟,绝不随意定稿在较好的纸张上。为了获取碑石拓本,父亲尝自备毡包,摸索着学习拓印技术。因胶片昂贵,他使用一架老式的德国相机,常常要在千佛洞内往返数十趟揣摩寻找最佳视觉。从角度、用光到定影、显像,每一环节都精益求精,一丝不苟。面对几张幸存留下来的千佛洞壁画与雕塑照片,黑白影中,尚可依稀透视父亲当年克己奉公、尽职敬业的一片苦心。
    为了最大限度的搜集资料,父亲还常常冒着风雪,骑着骆驼或马到敦煌附近的荒漠中考察文物古迹,风餐露宿,不仅高标准的按期完成预定的考察任务,还抓紧时间临摹了百余幅敦煌壁画,速写了数百份敦煌一带的风俗人物画像。像长达九米的张议潮出行图,形象逼真,气势磅礴,成为考察团敦煌临摹壁画中少见的巨幅佳作之一;敷色浓艳的回鹘公主像(万佛峡壁画),造型准确,线条洗练,将出身华贵、典雅含蓄的异族国王千金虔诚礼佛,毕恭毕敬的刹那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另如记录张大千先生敦煌考察生活瞬间的全身速写,浪漫多姿的敦煌五种民族图写真以及柔情似水的鞑靼夫妇、俊美开朗的蒙古女子与静谧的街市、粗犷剽悍的哈萨克人、悠闲打盹的耄耋老人等,都是取之于真实生活,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而他的考察手法,也从单纯的素描、速写、临摹、照相、测量等延伸到国画、版画,甚至汲取中央研究院史地考察团考察手法,注意古文化遗址的勘查与调查,并在“古董滩”以及汉晋烽燧遗址旁采集到汉晋以至北朝时期的铜铗、竹管等一些珍贵文物标本,受到向达先生的称赞与尊重。
    在这一时期内,虽然考察生活极为艰苦,但父亲从未向祖父写信诉苦求援,始终以乐观向上的态度处之。在向达致曾昭燏的信札中,就曾记述父亲等人于敦煌城中购得“鞑子帽一顶,上缀貂尾,迎风飘荡,颇为有致。入城时戴之,敦煌城风头,”几为他们“区区个人出尽”等种种幸事。
    遇到回皇庆寺休息整顿,虽天寒地冻,饥肠辘辘,但为了使当日所获得的珍贵考察资料不致骤然之间湮没遗失,父亲常常需要整理抄写到三更夜半。至于一灯孤影,对窗苦读,通宵达旦之事,则时而有之。
    当时情形,父亲的《西北考古纪行诗》曾不无风趣地戏称:“苦水井边烤羊肉,马粪堆里地铺宿。拓片毡槌随身带,画笔颜色照相机。”而在另一首《西北纪行诗》中,父亲则用完全不同的浪漫笔调,准确透析了他自己乐观而又豁达的微妙心态:
    我的骆驼一步一个脚印,
    在沙漠上徐徐前进。
    我穿着皮大衣,
    戴着蒙古帽。
    冽风呼啸地刮着,
    就像刀子刮着我的脸,
    这时太阳还没有升起。
    广阔无边的沙漠啊,
    只有一条地平线接着天空。
    一行大雁,
    在高空赶路。
    ……
除叙写诗歌抒发感情外,他还特意绘制“孤灯伴读图”来记述留真孤灯寒寺内的读书生活。在该幅绘画的左侧上方,父亲题跋称:
    三十一年(1942年)秋,(余)来敦煌莫高窟,寺内寂寞清静,每在深夜间,此灯伴我读书。是年吃腊八粥日,天寒手僵,以敦(煌)城所得旧纸煮墨,写于皇庆寺之炉边。
    1942年10月以后,中央研究院西北史地考察团向达、劳干、石璋如等人来到敦煌。他们与父亲在莫高窟内相见,喜不自胜。共同的目的,促使他们自觉结伴同行,一起参与敦煌艺术文物的考察活动。
    就身任西北史地考察团团长的向达先生而言,他虽长父亲十八岁,且早已是功成名就,誉满海内的史学大师,但因喜欢父亲的诚挚好学,却并不以大师自居,常循循善诱,向父亲讲述历史知识。而父亲钦佩向达先生的学识素养,恭敬讨教也决不只是做做样子。
    在艰苦的考察生活中,一对忘年同事很快成为挚友至交,后来干脆就近住宿,话谈学问每至深夜。这段生活,父亲在《西北纪行诗》序言中如是记述:
北京大学教授、中央研究院西北史地考察团团长向达先生,比我长十八岁,史地专家,学识渊博,在千佛洞与余同食、同住、同游半年多,饭后常讲历史故事给我听,(使我)获益良多。
    依照父亲日后写就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广交益友,胸怀浩然。”诸诗句寓意,他对向达先生在这段时间内的真诚施教是十分感谢的,而对自己所不意获得的巨大收获也是欣喜满意的。
    有关父亲与西北史地考察团结伴进行的考察活动,在向达先生当时写给曾昭燏、李济、傅斯年诸先生的信札中,尚有更为详尽的记述。兹举数例如下:
    10月11日致曾昭燏:“九日晨发安西,沿南山北麓向西南行戈壁中,……下午二时抵敦煌城,进餐后即偕同行诸君骑马赴千佛洞。……此晨陪同行诸君匆匆一览,浼教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卢君为导。六朝诸窟,素朴庄严,李唐诸窟,雍容华丽。唐窟诸供养女像最佳,面容丰满,仪态万方,几欲拜倒,真可谓为国宝。
    10月22日致曾昭燏:
    十六日曾发一函,当日自千佛洞进城,次日偕地理组同人及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一卢君雇大车赴南湖,缘七十里宿南湖店。戈壁荒滩中,破屋三间,幸有党河流水之声,稍破岑寂耳。次晨发南湖店,行五里即西千佛洞。前人从无述及此地者,最近张大千到此,始渐喧腾人口。洞在党河北岸,峭壁耸立。质为沙岩,多已崩塌,尚存十五窟,可以攀登者九窟。壁画十九完好,纯是北朝遗物。……十九日晨乘马赴南湖西面之古董滩,沙丘林立,其中陶片遍地皆是,绳纹者甚多。同行卢君拾得铜铗一枚,形制约同今日之烫发夹而小,遍体翠绿。”“当夜自南湖东归,月华如水,风利如刀,车行沙漠中,万籁无声,静穆之至。二十四日晨四时至南湖店,九时复至西千佛洞一游,瞻礼北朝遗迹,徘徊不忍去。
    11月5日致李济、傅斯年:
    (10月)十六日与吴、周二君及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卢善群一同进城(敦煌县城),准备往游南湖……十八日下午四时抵南湖,次晨策马游古董滩、红山口、水尾、古寿昌城诸地。……十九日下午六时,即驱车东归。二十日晨四时抵南湖店休息半日,往看西千佛洞。下午一时东行,晚八时返抵敦煌。吴、周二君留城候车东归(二君于一日搭便车赴安西)。卢君与达于二十三日返千佛洞。

三、在长安的日子里
    长安是周秦汉唐等十三个王朝建都之地,地上地下蕴藏着极为丰富的文物资源,因而成为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所预期瞩目的重点考察地域,依据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所藏考察团旧有档案以及王子云《从长安到雅典》一书等相关资料,该团在这一地区所投入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明显大于其它地区。
在父亲独自一人于敦煌千佛洞一带临摹壁画并进行艺术文物考察之际,长安一地的寺庙建筑、雕刻壁画、碑石墓志以及渭河两岸的汉唐陵墓调查工作已先由王子云、何正璜、雷震、邹道龙、姚继勋、梁启杰等人在西京筹备委员会、陕西省政府、陕西省教育厅等单位的积极配合下着手进行,时间大约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年头,所取得的丰硕成果自不必细说。
    父亲自1943年春季返回长安后,日机轰炸已进入白热化状态。为躲避空袭,曾住在长安城南少陵塬畔的清凉寺,在长安、咸阳、兴平等郊县进行考察工作。接着,又参与唐代帝陵的调查工作,被分配至摄影、测绘组。
    按陕西唐代帝陵为高祖李渊以至僖宗李儇等诸代帝王陵墓,共十八座,俗称“唐十八陵”。主要分布在渭河以北的梁山、五将山、嵯峨山、凤凰山、金粟山、金瓮山、天乳山、金炽山、紫金山、檀山、尧山、仲山等丘陵山峁上,因其在长安城以北,故当地人习称之为 “北山”。其整体范围横亘数百里,各个陵墓地域辽阔,陪葬墓密如蛛网,石刻林立,雄浑壮阔,被称为“世界最大的天然博物馆”。这里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工作条件十分艰苦。为了节省开资,考察团靠毛驴、牛车代步,顽强走完了唐十八陵及其大部分陪葬陵墓,住宿多在山陵附近的小学校、寺庙以及农户家中,饭食则多是关中农村盛行的锅盔、咸菜、大蒜、辣椒,能够吃上一顿热汤面或苞米粥,便是十分幸运的事了。每至夜晚,常常还可以听到阵阵刺耳的狼、狐嚎叫。
这一切,父亲丝毫不觉得艰苦,在《西北纪行诗·唐代十八个帝陵考古》中,他曾风趣幽默的吟诵道:
    渭北考古十八帝,
    丈量、拓片、照相机。
    黄土风尘驴背客,
    昭陵六骏何永恒。
    依照工作安排,父亲的主要职责是拍摄与测量,但他在完成拍摄了大量弥足珍贵实景资料的同时,也不失时机的椎拓了许多珍贵的石刻拓片,绘制了很多技艺较高的写生画、速写等。由于原有资料已大部散失,其大致情况,我们只能从王子云先生的《从长安到雅典》一书中略窥端倪了。
    除过唐代十八帝陵的考察活动外,考察团在长安城郊内外的艺术文物考察工作也搞得有声有色。这些工作涉及到父亲者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碑林与民众教育馆内的碑石拓印;二是相关艺术文物的写生与临摹。典型者如1941年在长安城内湘子庙街由考察团发现的唐韦頊墓石槨线刻仕女图,原件因系游丝描线刻,线条纤细,极费视力。为了完整清晰地恢复原貌,父亲凭借不太清晰的几张拓本,利用他在敦煌千佛洞内练就的临摹功底,以唐画法用笔敷色,成功地完成了临摹任务。他自己在后来的题跋中记道:“唐石槨线刻石板画,三十年(1941年) 秋教育部艺术文物考察团发现于长安大厢(湘)子庙,今存长安碑林。乙酉岁三十四年(1945年)秋以唐画法缩小设色于蜀之壁山文风桥。时九月一日,(日)寇签降书于东京,渝之壁山各地鸣炮三天志庆。”
    上述临摹作品在西安、重庆等地展览后,获得了观众的一致好评,很多热心的观众甚至竟将其误认为敦煌壁画的临摹品。国立艺专某知名教授看过此幅作品后认为:“藏于长安的唐代石棺椁线刻图案过分纤细,非有好视力者不能窥其内蕴,独卢君能将石刻图案用临摹的形式复原出来,实是一次有益的艺术实践,他厥功甚伟,值得人们去思考借鉴。”

四、重庆画展
    1944年上半年,由于抗日战争已进入最后关键时刻,形式紧迫,经费奇缺,捉襟见肘的西北艺术文考察团实际已难以维持正常工作,于是不得不报请教育部宣布解散。在这种情况下,父亲遂与其他团员一起,依依不舍地相继离开了这个曾经铭刻下他们青春轨迹的战时艺术工作团体。
    在此以前,考察团为向海内外公开展示西北艺术文物的丰富内涵,激发全民族的爱国热情,增强抗战决心,曾相继在西安、重庆等地进行过数次大型展览,盛况空前,引起极大地轰动。
    在数次展览中,父亲的作品有十余件参与展览,但他为了系统总结长达两年的考察工作,检验自己的艺术水准,开始对西北考察所获得的资料进行艺术加工,希望能在短时期内举办个人西北艺术文物考察成果展览。
    为实现自己的愿望,父亲在四川壁山文风桥正则艺专校址开始了紧张而又有趣的筹备工作,夜以继日的作画、整理资料与撰写文章。1946年2月9日,父亲遂在重庆新华日报以“卢濬”之名发表《敦煌莫高窟及安西榆林窟之壁画》一文。
    在这篇文章中,父亲通过大量历史文献资料,系统勾勒了莫高窟与榆林窟的沿革历史与文化轨迹,详细阐述了这一文化胜迹生成的渊源与时代背景,准确指出其在中国艺术史上的重要地位与艺术价值,受到了美术史界以及历史学界的密切关注。
    按照他的工作计划,原来还想撰述其他有关敦煌艺术的专题文章,来系统总结自己在敦煌期间所获得的感受,惟以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父亲的这一远大设想抱憾未能付诸实际。
    对于自己的作品,父亲在忠于原作的基础上,严格依据历史文献记载,在设色、构图以及艺术构思等方面进行了突破性的艺术再生产。如用色、构图以及线条技法等大胆参考敦煌壁画,在不影响原作艺术水准的基础上,合理敷以油画技法及传统国画衬景构图。像敦煌壁画唐仕女跽坐像,原作主题单一,衬景留白空寥,父亲尝试将中国画传统的山水构图技巧融会画面,从而使安适恬静的跽坐少女灵气飞动,平添了几分神秘浓郁的生活气息。
    除了在设色、构图等绘画技法上尝试改进外,父亲还利用自己独到的版画技法与书法功底,从石刻拓本上得到启发,在画面上以墨涂划题跋板块,以白色颜料代墨,然后用如凿似锥的真、行书体书写跋语,使跋语空间黑白分明,对比强烈,有极强的视觉冲击效果。客观地讲,这种技法,目前还尚未发现有其他的艺术家探索使用。
经过长达两年的准备,父亲完成了将近百余件的艺术作品。这些作品一经问世,立刻引起艺术界同行的赞叹与关注。他的恩师潘天寿先生在观看完父亲的所有作品后,曾以“戛戛独造,不落凡丘”八字相赠。而在敦煌考察期间与父亲熟识的张大千先生则对《敦煌五种民族图》情有独钟,跋尾语云:“观善群兄此画,仿佛六年前嘉峪关外沙漠中行也。”至于国立艺专时期的老师吕凤子先生,更以苍劲沉雄的篆书,先后在《敦煌五种民族图》、《回纥公主》、《菩萨像》等作品上挥笔题跋相赞。
1946年2月,由父亲独立主办的《卢濬西北画展》在重庆中一路中苏文化协会举行。6、7、8三日,新华日报、光华日报等重庆重要报纸,均在显要位置以“敦煌安西北魏隋唐五代壁画及西北写生--卢濬西北画展”等题目标头发布消息,称此次展览展期限,仅有 “九、十、十一三天”,希望各界人士勿误时机,届期务必前往观瞻。
开展以来,前来参观的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反响强烈。著名美术史论家刘岘在2月17日重庆《光华日报》上以《卢濬西北画展》为题发表评论。称:甘肃敦煌是我国古代艺术文物的宝藏地,过去曾有吴作人先生临摹的一些,在重庆展览,而这次卢濬所临的画幅更多,几近百余幅,有些画幅盈丈,确为不易之事。首先得具备素描基础,否则,错之甚远。比如展出的千佛洞,是否色调太重,因隋唐时代之作,怕色彩早经风雨剥蚀而脱落,不会有那样重浊的色调吧。
    另外有些西北风俗画很好,不过因为有些尚是速写性质,画面不很谨严。同时展出的有二十余幅木刻,其中大半是肖像,比较好的有‘人寿年丰’、‘敦煌雪景’和作者的自刻像。
    卢先生是各方面都作的,我觉得有些风俗画比较好,而尤其是很多人像的面部表情。
    六十年过去了,父亲早已撒手人寰,驾鹤西去。然而当年艰苦而又饶有趣味的考察活动毕竟是他一生艺术生涯的重要转折点,曾经在他的大脑深处留下过坚实不朽的记忆,并以此影响了他自己近乎终生的艺术道路。他生前原想写一些有关考察团的记念文章,并希望自己在考察团期间,所绘制的作品能有一次集中的展示,用以追思人生,报效社会。然此事屡起屡仆,终以种种原因而未能得以成功实施。值“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成立六十周年纪念活动之际,广东美术馆以少见的气度与胆识,成功地举办了《抗战中的文化责任》这一大型展览,了结了父亲积压在胸中数十年的夙愿,也了结了当年以抢救整理传统民族文化为责任而无私、无畏执着进行不懈工作的所有考察团团员的宿愿。
    放眼未来,前途更加灿烂明媚,天际更为辽阔壮美。我仔细摩挲着父亲生前所留下的诸多作品,心中的感慨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仅以此短篇拙文作为我自己的一份应尽责任,来传报慰藉九泉之下的父亲魂魄,寄托我对父亲及其他的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团员的一片情思,壮写我们伟大祖国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神韵。

卢是:《乐源诗稿·西北纪行诗》,1942年,手稿,1980年整理,未出版,家藏。以上均见卢是:《乐源诗稿》。
卢是:《乐源诗稿·别乡》。
卢是:《乐源诗稿·忆儿时》。
卢是:《乐源诗稿·别乡》。
卢是:《乐源诗稿·沅江水涨》。
卢是:《乐源诗稿·长沙大火》。
卢章:《示儿诗》,原件家藏。
卢是:《家书》,原件已佚。
吴冠中:《吴冠中文集·生平自述》,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12月。
李丁陇(1905--1999),河南新蔡人,1937年毕业于上海美专,旋赴西安筹办伉俪艺术学校,继而至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为中国艺术家临摹敦煌壁画的嚆矢者。
向达:《敦煌考古通讯》,1942年12月4日致曾昭燏信札。南京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文教资料简报》,1980年11、12期,内部刊物。
向达:《敦煌考古通讯》,1942年12月4日致曾昭燏信札。南京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文教资料简报》,1980年11、12期,内部刊物。
以上所引均见卢是:《乐源诗稿》。
以上所引《西北纪行诗》,均参见卢是《乐源诗稿》。
吴即吴印禅,周即周廷儒。参见向达:《敦煌考古通讯》所录1942年11月5日致曾昭燏信札。南京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文教资料简报》,1980年11、12期,内部刊物

作者简介:卢夏,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博物馆副馆长。

 

 

开放信息

开放时间:每周二至周日900-1700(逢周一闭馆)

每日1630停止入场

地址: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二沙岛烟雨路38

咨询电话:020-87351468

预约观展:

通过微信公众号实名注册预约,到馆出示预约二维码、预约人身份证进馆。如需预约改期请先取消预约重新预约。每个成人限带1名儿童(未满14周岁)。
目前仅接受散客(个人)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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